二度童年

阿维是我认识多年的好友，他的老母亲患上了失智症，我上门探访。

家有失智老人，生活一般都会罩在愁云惨雾里，可是，在阿维窗明几净的家中，我却看到了一幅非常温馨的天伦图——老母亲在为图画上色，阿维就坐在她旁边，不停地赞美：“你把树叶涂成红色，是要告诉别人，秋天来了，是吗？真聪明啊，送你一个小贴花。”看到她把太阳涂成了黑色，阿维又说：“要下雨了，太阳被乌云挡住，所以才会变成黑色，是吗？真有创意啊！再送你一个贴花。”老母亲画累了，阿维扶她入房歇息。

我翻看那本填色簿，密密麻麻都是五彩缤纷的贴花，像是一个个灿烂的笑脸。

一年多以前，当阿维年届80的老母亲在同一天里屡屡问他同一问题时，他以为她记忆衰退，渐渐地，他发现她不再喜欢阅读、不再认得上门拜访的人、说话也颠三倒四。

罹患失智症的母亲，变成了一个孩子。

阿维说：“每个人都有两个童年——一个在幼儿期、一个在老年期。我在幼儿期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现在，母亲进入老年期的童年，便是我反馈的时候了。”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们必须认清的一个事实是，首度童年，脑子像木，不管把什么刻在上面，都会留下痕迹；二度童年，脑子像水，水过无痕，什么都留不住。因此，陪老人温习二度童年时，同一件事，即使说上百遍千遍，也不能寄望她记得住。她问什么，你答什么；她重复地问，你便重复地答。每一天，把她哄得高高兴兴，便是了。”

已经退休了的阿维，每天都给老母亲设计不同的活动，为她讲故事、陪她玩积木、带她逛公园。阿维且还千依百顺，老母亲要吃啥，他便让她吃啥；老母亲指鹿为马，他也点头附和。

阿维说：“父母照顾首度童年的孩子，感性的宠爱和理性的教导必须双管齐下；孩子照顾二度童年的父母呢，却只能溺爱。”

来源：《羊城晚报》，作者：尤今（新加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