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病 我一定不会得

不知道消息为什么是这样流传的？

仅仅因为他住进了养老院，就猜测人家是老年性痴呆？

徐老师是小学五年级接手我们班的，是个正在谈恋爱的小伙子。高个，长脸，像当年很红的影星梁音。他的汉语文学储备汪洋恣肆，两年时间，让大多数同学爱上了语文。

养老院在新城区，小小一栋楼。狭小的单间，床靠窗，可以看到在很远处的钱塘江，高铁刷地驶过。

83岁，当然是老了，背也不挺了，但一开口，流言不攻自破。

话当年。徐老师笑说：“你们都好记仇啊。”

有人问老师身体状况，他立即收敛笑容：“医生说我啥病都有。”正想安慰的词儿，他转而：“但我跟医生说，有种病我一定不会得。同学们猜猜是啥病？”就像课堂上回答老师提问，学生开动脑筋，答一个，错，答一个，错。徐老师宣布答案：“妇科病。”

哈哈哈哈。

徐老师率先收起笑声：“你们抬头看看，天花板蛮大一条缝。”等我们一个个仰头，他说：“被你们笑裂的！”

哈哈哈哈。

口齿清楚，思维敏捷，依然是那个谈笑风生的老师。

虽然笑，还是隐隐难过。这儿不是单纯的老年公寓，有康复医院的性质，多的是全身插管的植物人、坐轮椅呆看天花板的人。妙语连珠的老师，少有谈话对象。

一个鱼缸，养的是蜗牛，慢慢挪动。

老伴两年前去世，儿女两个小家，他都待不惯，他说孩子自有孩子的生活。儿女一商量，出租了他的房子，来到这。是媳妇选的，因为离她家近，便于照顾。

大年初一，电话拜年，徐老师竟然在养老院。

当即邀同学去看他。

徐老师带我们参观养老院新落成的多功能厅、阅览室、卡拉OK、活动器械、麻将桌、餐厅……如数家珍。

预先买了好大一袋砂糖桔，安排我们围坐圆桌吃果果。“一会儿，这里用餐，我订好了。”

“年廿八，大家庭聚了餐，然后他们各自到婆家和丈人家过年，我在这，自由自在挺好。”

发现床头多了氧气瓶，问怎么回事。他说：“年底啦，院方一算账，觉得我这张床位他们赚不到钱，脸色转阴。问要不要开点补药吃吃？我说还是吸个氧呗。4元钱一小时，一天96元，一个月差不多3000元。这样他们就赚钱了不是？”

“好主意啊。那，你吸吗？”“想到就吸，忘了就几天不吸。”口气轻松。

习惯朗声的徐老师忽然放低声音：“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溜出去过啦，坐公交车到马市街（原先的住处），逛了农贸市场、超市、茶叶店、糕饼铺……买了半斤芝麻糖，一把长梗干菜（祖籍绍兴），备年货。一个半小时，原路回，神不知鬼不觉。”表情像孩子般狡黠。

心有戚戚的我们，正月里探访老人院的这一回，心情竟开朗起来。

出生1950年代的学生们，也已算是老人，只是还没到老师那般老。我们忧患老师，深层是在忧患自己即将到来的晚境。

老师爱清静，不喜有人探望慰问，可能是那个传言的起因。而我们是例外，他接纳我们，让我们看到他用智慧化解一切不如意，他依然在教我们，怎样面对必须面对的生活。

（注）此文来源于《羊城晚报》，作者：莫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