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整整三个月了，疫情原因，只是在送碑文的时候草草地祭拜了一下。墓地的义工远远地不停催促，害怕被防疫检查组巡视发现通报批评。在周围临时摘了些野花，大致表达了一下。按照南京的规矩，再次过去恐怕要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清明节的那天，没有烧纸，大约是因为父亲在弥留之际蒙受恩召主怀安息，道教这一套手段不适用于天国。平时工作忙碌带女儿又常常纠结，想念便有所搁置。也总会在路过仙鹤门父亲曾经短住的地方，突然被落寞的情绪侵袭，莫名眼中有盐水流出。父亲有着典型的四十年代人的特征，性格与作风的形成有着鲜明的时代局限。在世的那会儿，对他的种种苛责也随着他的离去终归和解。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就不说了，客观规律罢了。而人性使然，后天造成，相爱的人注定离别，久处的人注定相互折磨，想要的得不到，得到了又无法放下。即便像父亲那样曾经百毒不催油盐不进，如一尊石佛样的人物，最后还是留给我一副人间模样，飘泊在熟悉的路口，阴郁的天气，寂静的时刻。之前为此狠狠哭过一回，不做任何铺垫，呼啸汹涌。雨大车疾，速度有点快，脑子有点慢。突然就回溯了父亲一生，片段中父亲是朴素的，每一件衬衣都穿得领口发毛，每一双鞋子刷了又刷也舍不得扔了，从来皂衣白衫清清爽爽。临行的时候他穿的还是为我结婚场面才配置的一件皮衣，皮衣光洁依然如新。如今皮衣倒是不在了，却像是罩在了我的身上。

因为仓促，我与父亲没来得及相互郑重地道别，大胆说出心里藏着掖着的话。也就不说了，别后悠悠君莫问，忡忡事，不言中。父亲是平凡的，一辈子也没给社会做过什么贡献，同样也没给社会添什么大麻烦，朴素地来，朴素地过，朴素地走，默默匆匆。对我们兄弟来说亦是如此。也许父亲之于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也作榜样，也作参考，也为教训。我还是相信为了爱这个世界，他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或许还不够用力，但对于他来说算是尽心了。不知道谁说的，如果爱一个人，就必须以放弃自由为代价，而父亲他们一代人的前半生，因为被剥夺了太多自由，反正变得有点不会爱了。还好，虽然多少有点怪他，也多少有点爱他，不然为什么鼻子会有点酸呢。

天国的生活，牛奶与赞歌，多的是安祥，少的是热闹，这种场景父亲是很习惯的。当然我都是听人说的，那人想必也是听人说的，追问到最先说的那个，或许又是猜的，想象的，精心编的。无论那人出于私心或善意，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描述，毕竟我的亲人都在那儿，而我以后也会去的。所以，我又不太为父亲的离去而感到痛苦。切不是痛苦的缘由大致是我们假定天国比我们人间要痛苦，为此而不安。这显然是不符合逻辑的，除非你认为那里不是天国，无法福音一片漆黑。或许就在此时此刻亲人们站在云端，远远望向我，笑着说：这个傻逼自己就在地狱里，又是矫情又是悲伤，来个什么劲，还好还好，用不了太长时间，他也要来我们这儿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