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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辫子歪歪

 

后来我才知道，生命里有些借走的东西永远不会被归还，比如一张大白纸，比如一颗订书钉。
“嘿，同学借张纸用用”
年少时最怕被认为不够仗义。
所以我挥挥手，抱以不屑的眼神：“拿去！本姑娘不稀罕！”

 

1.

 

9月阳光很灿烂，可是一帮长势娇媚的少女们必须在实验中学的操场上站军姿。虽然一片沉默，但我已经听到千万只草泥马在一个个汹涌澎湃的胸口奔踏的声音。

 

比无声的咆哮更惊人的是，烈日烘烤下的人群里，不断有单薄的背影摇晃了两下，仰面扑通晕地上。一开始，忽然来得动静太吓人。后来倒栽葱的高一入学新生太多，已经无法惊动我的内心。

 

一滴酝酿饱满的汗从头皮萌发，一路顺着鬓角的发梢滴落在脖子里。那痒痒的感觉让我抓狂，为了保持军姿我决定趁机转移注意力，看看对面的男生。

 

这个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屁孩，那个不忍直视。一群歪瓜裂枣队伍里有个迎风站立的少年，个子高高的，长着一张不太“高一”的成熟的脸。我不太成熟的审美观里，关于英俊的几大要素是：鼻挺，脸小，后脑勺好看。他竟然统统符合。

 

明子是军训站在我旁边的女生。我们毫不掩饰对彼此的不爽，她嫌弃我话唠，我不爽她呆板。冤家的是，我们还成了同桌。有天，她悄悄跟我说：你发现没？咱班有个帅的，吴阳。不就是那个鼻挺脸小后脑勺好看嘛，鉴于审美观意外一致，我们决定和解。

 

明子是个奇女子，自带帅哥雷达。
不出2个礼拜，几年级几班有个“吴彦祖”，每次搭校车都会碰到的“黄宗泽”住哪个小区，被她码得一清二楚。在她带着我领略美好校园里的美好男色时，吴阳也因为个性内向被我们抛之脑后。

 

2.

高一的老班极其会来事儿。
原本双人同桌的教室，硬被他拼成了一整片紧挨着，左右墙壁各留单桌一溜边。

极其怪异的课桌椅摆放，当然要搭配更奇葩的人员调动才够味。

我被调到了离黑板仅两尺远的第二排，重点是我的邻桌是人高马大的吴阳。一个一米八的人坐在人群中的第二排，对后桌的人是种折磨，对他自己更是炼狱。

他只好每节课都“低头认罪”，为了后排看得见时刻保持哈腰驼背。

 

正当我觉得他还是一个很有素质为他人着想的好同志时，他在数学老师画几何图形时掏出了一包闪亮的辣条。

众目睽睽之下，夸吃一声撕开，拽出一根油亮的辣条，非常带感地咀嚼起来。至今我都不明白，在以校风闻名的实中，他如何在课堂上，教室的第二排，啃下一包包的辣条。

 

“你来一根吗？”他应该是感受到了我目光里的惊诧。
“我才不吃垃圾食品”。
他笑了笑。

 

实际上我对垃圾食品很没有抵抗力。从初中开始我就无比热爱锅巴，当我发现实中竟然没有天津锅巴，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不过我很快振作了。因为我有了新欢，南京锅巴。

于是本着要抓不单着的心理安慰，下课时候我偷偷夹几块锅巴，他自习时候撸几根辣条。偶尔交流心得，也算在吃零食不扰邻问题上成交。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喊他辣条王子。
上课时分时不时要记录，他吃零食弄得油腻的手指需要擦干净。于是，辣条王子非常不客气地越过桌角书堆，拿起我桌上的一包手帕纸：借一下，回头给你买一包哦！

 

速度之迅猛，只留给我翻翻白眼的份。
最过分的是：他喵的，他从来没还过一包！

 

3.

老班虽然是个糙汉子，却也善变。
拼桌的摆放方式不再受宠，我们回到了两人同桌年代。辣条王子回到了属于他的后排。

偏科严重的孩子都是经过分裂人生的考验的。我的17岁就是在数学老师给我无间地狱，语文老师给了我满纸春风中度过的。

 

“我们班已经有同学文自成风了，比如金牙牙、吴阳...”

居然有辣条王子？！我所知道的他，是篮球赛mvp，历史烂成狗的文科渣。他竟然还有提笔安天下的本事？

于是当他主动提出跟我交换作文本学习时，我欣然接受。和我预料得一样，他的字迹惨不忍睹，形如甲骨。但内容却很惊人，偶尔妙语连珠，偶尔有淡淡忧桑。

 

眼看高一下学期即将选科。明子早早决定好选她擅长的文科。对于理科成绩糟心，文科成绩平平的我，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斗争阶段。

即将填意向的下午，是一堂体育课。
那是个天蓝云白，花红风轻的日子，辣条王子一个人趴在走廊栏杆上，蓝白校服的背影被初夏的微风吹起，衣角轻摆。

 

我和明子急急忙忙跑出门，准备去上体育课。他忽然转身喊住我：“喂，锅巴女，你选文科理科啊。”

“啊？我？我还没定呢。”
明子边跑边狡黠地说：“悄悄告诉你个事，上星期月考卷发下来，吴阳问我你考了多少分。我说你问这个干嘛，你喜欢她啊，他没搭理我。”

 

4.

果不其然，明子选了历史政治，我选了历史地理，而吴阳选了物理生物。

疲惫的高三让我几乎忘记辣条王子何许人也。明子也是时而亢奋时而颓废。吴阳偶尔从我们班窗口走过，不是刚打过篮球的大汗淋漓，就是浅浅笑容。

 

一模刚结束，我一个猛起身，眼前一黑，几乎晕倒。我知道，数学又考砸了。

老班从第一名往后报成绩。
我已毫无指望，心如死灰。

“第五名，金牙牙。”我心理一咯噔。
“虽然她的数学惨不忍堵，但是人家语文考了全市第一...”

 

体会过那种丢了钱包结果彩票中头奖的感觉吗？那就是我当天的心情。

 

可惜冷水和幸福一样来得很突然。晚自习的时候，老班突然叫我出来：
“你不要以为你语文考的好了，就一定高考没问题。你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人声鼎沸的自习室课间，我好像一根原本长势喜人的茄子遭受了一场未曾预料的霜，忍不住趴在桌上大哭起来。为了不太过丢脸，我尽量压制住耸动的肩膀，强制手动消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前桌的Q同学发现了，他忽然跟我说，你知道吗？其实有个人一直默默关心着你。

艾玛，这家伙难道要跟我表白？为了安慰我也不用这么舍身取义吧。

 

他继续说：每次月考后，我路过理科班，吴阳都来问我你的成绩呢。他不让我告诉你呢。

得，原来不是跟我表白。

都这么伤心了，也不知道舍身取义一下。

我再哭一会。

 

5.

当我终于目空一切地走进高考考场，仿佛做了场梦一样，躺在千里之外的大学宿舍楼里，内心无比舒畅。

 

手机里忽然来了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美女，你现在在哪呢？吴阳。

 

我几乎都要忘了的辣条王子。

 

至今我都奇怪，我们是怎么开始煲这场漫长的电话粥。从满是跑步女生的操场，煲到行色匆匆的教学楼，从你扫地来我洗衣的宿舍煲到键盘声此起彼伏的机房.....电板从诺基亚5230的机身里掏出，又放入。

而吴阳和我也从穿开裆裤当会儿挨过的打，聊到昨天公开课老师说的段子。

 

暧昧已经箭在弦上。

 

吴阳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他说的最擦枪走火的一句话是：反正你是我在高中唯一在乎的女生。

啊啊！是要跟我表白吗？我有点小鹿乱撞。
不过他的后半句让我想把他撞晕在鹿角上。

 

那个，是因为我觉得你特别像我发小那个我小时候特的姑娘，所以我才注意你的。

那个，你不会生气吧？

去你大爷的！虽然我嘴上不在意地说不会啊，可是他从此在我心里被拉黑了。我继续过我开心的大学时光。
 
后来当我们真的在一块。吴阳说我那是暗示啊，如果你说生气,我就知道你是对我有感觉的。谁知道你哈哈哈，说没事。结果我难过的那晚都失眠了。

 

那天我大概知道他一直神奇地单着的原因了。再不开心，也会在那样的问题上口是心非。这可能就是年轻女生可耻的自尊心。

 

有天，他和同事打完篮球大汗淋漓时，同事笑说：吴阳，你长的帅打球好，上学时候一定很多女生追吧。

他苦笑：有吗？真没有！

 

辣条王子没有故意矫情，他的青春真就是苦逼逼单身狗。身在理工类学校的工科专业，女生严重稀缺。后来跟他去他那满满绿荫的大学，实在不理解他怎么在美好的恋爱环境里硬生生宅了四年。

 

事实证明，情商太低，是无法靠颜值力挽狂澜的。

6.

因为低情商，一开始，吴阳常常把我气的半死。

晚上十点，看完电影，“拜拜”后，他就勾肩搭背和哥们回合租公寓了，留我一个人，防止遇坏人，几番三步一回头后，夺路而去。

 

有个理工女生跟我说过，跟理工科的男生恋爱，一定不要委婉含蓄，他们不懂，表达尽量简单粗暴。
 
我举双手双脚赞同。

 

他从不甜言蜜语，顶多说我会对你越来越好。

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他敲门，微笑背手看着我。变戏法似的举着一朵孤零零的蓝色妖姬，谁想你妹的，后来再没送过花。

虽然字迹依然丑陋，但生日卡片上“永不分离”几个字一笔一划写的却很用心。
他会嘲笑我做了一块齁人无比的煎饼，然后得瑟地炒了几个小菜，看着我清盘，一脸满足。
在我生气的时候，他不知所措只好打电话向哥们求助。
当我说我儿时的理想是做空姐时，他会毒舌地说：那哪成啊，人家是丝瓜，你是冬瓜。然后惹得我一路追打。

 

我嘲笑他笔记本上分条记着师傅之前传授他的泡妞法典。
他在陌生城市的路灯下拉着我不肯分别。
他会背着我踩碎秋天的落叶。在我咳嗽时逼迫我喝他熬的淡而无味的萝卜羹。
那时候我们都很穷，他带着我吃了那座城市所有的烧烤摊，让我在垃圾食品之路上万劫不复。
最奢侈的事竟然是去一家纸上烧烤，他会烤出香咸适度的鸡翅，喜欢总磨具烤蛋给我吃。

 

后来分开后，我发现让我怀念的都是些细碎的画面。

是他每次在火车站接站人群里忽然看到我，绽开的温暖笑容。
是他奔跑在夜色里追赶最后一班地铁的背影。
是看泰坦尼克号3d版时，紧紧握住我的手。
是他每次来时我在落地窗向他挥手，他张开的双臂。

 

7.

分别的那天，他说我不管我还是以后一直联系你。
可惜后来我们再也联系过彼此。

 

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说语文老师一定打心眼里希望我们在一起。要不然他为什么总是当着我的面提你呢？

很久以后我回过一次母校。老班说，还记得你高一时和吴阳同桌过一阵子吗？后来有天我找他谈话。我说吴阳啊，你怎么才能开朗一点开心一点呢。他说，我要跟女生同桌。我心想：嘿，这小子胆子不小。我就问：你想和哪个女生同桌呢？他说：金牙牙。

 

老班提起往事嘿嘿乐些。我却一阵迟来的苦涩。怪不得那段时间老班一直说我是他重点防止早恋对象，原来我曾经替你背过这么大个黑锅。

 

那家令我们甘之如饴的纸上烤肉店，很久后我独自又去过。然而经年以后，没想到令我想念的味道原来这么难吃。也许时间已经改变了我的味觉，而烤肉店那份鲜香的回忆，也终于一去不复返。

 

青春里，总有一个人让你有过纯粹的动心。
青春里，总有一个自己张着清澈的眼，注视着爱情。
在遇到一个人之前，你以为只有被爱是幸福的。
在遇到一个人以后，你才体会到爱一个人的时候，连付出都是快乐的。那是细胞里透着的欢喜。

 

分别的时候，我说我诅咒你的未来女朋友没我聪明没我好看。可是踏上一个人的公车后，我就发现如果未来你不幸福，我未必不难受。

 

我想我一定欠缺锱铢必较的美德，所以17岁那年你欠我的手帕纸，连本带息你此生都不再将归还。

 

后来一听到《美好的旅行》里，那句“爱上你该爱上的女子，全心全意守护她一辈子，到达我到达不了的位置，去完成我未完成的事”，鼻子就微酸。

 

可是如今我更喜欢这一句：谢谢你的爱，闪耀我单薄的生命。成长需要一些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