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逍遥游(二)
(2012-05-15 17: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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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这一段就举了个例子,引用了许由不愿居天子之名这个典故,证明“圣人无名”。许由是颍川阳城人,是尧帝的老师。这里说尧有心把天下让给许由。意思就是这个帝位我不做了,请你来做吧。尧怎么说呢?他一开始举了两个例子。说这个天上要有太阳和月亮的话,那就没有必要点着“爝火”了。这个“爝火”,就是火炬的意思。说以火炬这个莹火之光,去比日月之明,“不亦难乎”!这里“难”,作“不可”解。就是根本没办法比。然后又说这个天总是会下雨的,这个“时”字,就是“合明宜的”,“适时”的。也有解作“按时令季节及时降下的雨”,这个叫“时雨”。两者在这里都可以说通。那天上有这个雨下下来,人们还去灌溉的话,这样对于整个大地的润泽,不是徒劳的吗?然后尧就认为许由来当这个天子,那天下就一定会太平了。“夫子”,这里是老师的意思。《天地篇》有说:“尧之师曰许由。”所以这里尧称许由为“夫子”。“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这里“尸”就是“为主”的意思。不是有那么个词叫“尸位素餐”吗?就是这个“尸”。“缺然”呢,就是不足的样子。这里就是说尧觉得自己能耐没有许由大,想把帝位让给许由来做。
你看许由怎么答。他说:你尧这个天下治理得不错。就是说天下在你尧的治理下,已经是大治了。那我取代你来做这个天子的话,这样不是只是为了天子这个“名”吗?然后许由又说:“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这里说“名”为“宾”,那什么是“实”呢?在这里,“天下已治”就是“实”。这个实际上就是老子所说的“功成,名遂”。也就是功一成,天下一得到治理,那自然就有名声了。所以说,“名者,实之宾也。”然后“吾将为宾乎”,这是点题,说明“圣者无名”。
接下来许由又举了两个例子:“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鹪鹩”是一种小鸟,说喜欢在树林深处筑巢。“偃鼠”就是喜欢打地洞的一种小田鼠。这里是说一个人要重本份,不要有过多的妄想。这样子人才能够清心寡欲,才能抛却“名”的拖累。然后他说:你还是打消念头回去吧,天下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啊!紧接着他又举了个例子,说就算大厨不下厨的话,那主持祭祀的也不能超越他的本职去代替厨师吧。“庖”就是厨房的意思。“庖人”就是厨师了。“尸”者,主也。“祝”,就是祭祀。那么古代祭祀要怎么办呢?陈簠簋,列樽俎,设笾豆者,祝也。“簠簋”就是祭祀时装着黍、稷、稻粱的器皿;“樽”,就是盛酒的,“俎”,就是盛肉的。“笾豆”呢,不是可以吃的豆子。其实也是两种装东西的食器。“笾”是用竹子编成的,形状和豆比较像,里面装的一般是桃子呀,梅子呀这样的果品;而“豆”的本意,也是一种装食物的器皿。你看“豆”字这个写法,下边是个盆,中间摆着要装的东西,上面还加个盖子。所以还是器皿来的。而“豆”中所装的一般是肉食。那为什么现在说“豆”一般说能吃的那种“豆子”呢?其实是“豆”假借为“菽”,这个“菽”的本意就是豆类植物的总称了。那么在这里,许由就借“樽俎”来象征祭祀。成语“越俎代庖”就是从这来的。
这一段主要是借许由不受帝位这么个典故说明“圣者无名”。怎样才能做到“无名”呢?就要知足,不妄求。这一段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比较好理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热。是其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这里说到了“肩吾”与“连叔”两个人。古人说这两个人都是得道之人。但是不是真有这么两个人,不可考。因为真正得道的人,大多都不留姓名的。所谓“合其光,同其尘”。这就是我们传统文化中的隐士。
中国过去有道之士,可以不出来干涉现实的事,但他非常热心,希望国家太平,希望老百姓过得好,宁可辅助一个人做到太平的时代,而自己不出来做官。等到天下太平了,成功了,他的影子也找不到了,他什么都不要。这就是老子说的“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在中国古代历史中,这一类的人非常多的。当然正面历史不大容易看到,从反面的历史上,可以看到很多,几乎每个朝代,都有这些人。
最有名的如明朝朱元璋开国的时候,能够把元朝打垮,当然中间是靠几个道家思想的隐士人物出力,正面站了出来的是刘伯温,背后不站出来,故意装疯卖傻,疯疯癫癫的人有好几个,如装疯的周颠,另一个是铁冠道人,这是著名的,这些人朱元璋都亲自为他们写过传记。正史不载,因为正史是儒家的人编的,他们觉得这些人太神奇了,这些资料都不写在正史中。尤其是周颠这个人更怪,既不是和尚,又不是道士,一个人疯来疯去的,与朱元璋的交情也非常好,每逢朱元璋有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告诉解决的办法。有一次朱元璋还测验他,周颠自己说不会死,朱元璋把他用蒸笼去蒸烤,结果蒸了半天,打开一看,他等于现在洗了一个土耳其浴,洗得一身好舒服。从此朱元璋告诉部下,不可对周颠怠慢,这是一个奇人。像这一类的人,也属于有名的隐士思想一流的人物。
那什么是隐士思想呢?比如说明知道时代不可以挽回了,那就不勉强去做,不作儒家思想的“中流砥柱”——人应有中流砥柱的气概,但能不能把水流挽回呢?这是不可能的,只可以为自己流传忠臣之名而已,对时代社会则无法真正有所贡献。道家说要“因应顺势”,这类人的做法,就形成了后世的隐士。
论语里面也有记载这些隐士的,在《微子第十八》里面,就记载了这么几个隐士,很让孔老夫子碰子几个钉子。其中最有名的,大家可能都知道的,就是子路在路边碰到的那个老丈人骂孔人,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意思就是:这种人光在那里吹牛,也不去劳动劳动,连五谷都分不清楚,一天到晚只在那里用头脑,用嘴巴吹牛,我才不认识你的什么老师。这个例子从侧面反映了儒家思想理论性过强而实际应用差这么一个弱点。所以《史记》里也说:“夫儒者,以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理,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
在《微子第十八》这篇文章里,还描述了道家思想和儒家思想在用世上的不同。比如里面写到孔子碰到长沮和桀溺这两个人,当时就要子路去问路。结果这两个人不但没有给子路指路,还向子路说教了一番。比如那个桀溺就说:“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滔滔”指的就是潮流,当潮流来时,海水一涨,浪花滔滔滚滚,不管好的坏的,统统都被浪头淹没了。“天下皆是也”,就是说现在全世界都在浊浪滔滔,一股浑水在流,这情形又有谁能够把它变得了?意思就是告诉孔子,现在时代太乱了,你到处宣扬你的仁义道德,是行不通的。并且他告诉子路:“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这句话中的“辟”就是“逃避”的“避”;“辟人之士”,是指孔子,避开了鲁国,鲁国政治太乱,自己的国家他救不了啦!为了想实行自己的理想,到处去看,是避开乱的社会,另外想找更好的环境,为“辟人之士”。桀溺是告诉子路,你跟着孔子这样的“辟人之士”,可是人是避不开的,如现在的和尚出家,神父的入会,反正都没有离开社会,不过换了一个生活。哪里出得了家?真出家谈何容易?真出家就是桀溺说的“辟世之士”,连这个时代都抛开了。这就是道家所说的“无功”了。
孔子听了心里很不惬意,“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鸟兽不可与同群。”鸟是飞的,兽是走的,意思就是孔子与他们行的是不同的“道”。换句话说,人各有志,各走各的路,远走的就去远走,高飞的就去高飞。孔子接着说,其实我跟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都是在忧世的,担忧这个国家,担忧这个时代,担忧这个社会,这种忧都是一样的,问题只是做法两样。他们可以丢下这个社会、这个时代不管,只管自己种田去,可是我丢不下来。假如说国家社会上了轨道,我又何必来改变它呢?就因为时代太乱了,我必须要牺牲自己,来改变这个社会的潮流。
从这个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道家出世,儒家入世。这里说到隐士,就顺便谈一谈儒道两家思想上的不同。
好了,我们回到原文。原文说到这两个得道之士:肩吾和连叔。他们两个说什么呢?说肩吾有一天就问这个连叔。这个“问”,不是肩吾真有什么问题,心中有什么迷团解不开。而有他提出这么一件事情,想和连叔讨论一下,这个叫“问”。
这个肩吾他说了件什么事呢?他又提到了一个人,叫“接舆”。这个接舆是确有其人。接舆,姓陆,名通,楚人,与孔子同时。说这个人佯狂不仕。说当时楚王派来了个使臣,以黄金百镒、车二驷聘之。古代二十两为一镒。这个聘礼已经相当重了。可是人家接舆呢楞是不干,继续种自己的地。所以道家的人物不愿意出来当官。“佯狂不仕”。道家很多得道之人都是这种“佯狂不仕”的处世态度。前面说隐士已经说了一些,这里不重复。
那么这个肩吾说,接舆这位老兄说的话,“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当”,这里是适合的意思。适合什么呢?适合情理。这里就是说接舆说的话夸夸其辞,不合情理。“往而不返”就是说他说话一开了头就没头没脑地说下去,最后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然后肩吾什么感觉呢?“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就是说我听了他的话很吃惊,还有些恐慌。肩吾恐慌什么呢?意思就是接舆说的话太奇怪了。“犹河汉而无极也”。河汉,指的就是银河。“河”,就是银河;“汉”,本意是是汉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也用来比喻银河。这句话的意思用现在比较游行的话来说,就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径”,门外路;“庭”,堂外地。这里指的是一种差别。“大有径庭”,就是指相差很远。“大相迳庭”这个成语就是从这里来的。和什么相差得远呢?这里是指和常理相差很远。然后还“不近人情”。
你看,还没听接舆说什么呢,就已经被肩吾批得一无是处了。这个是为后文反驳肩吾蓄势。
然后那个连叔有些不耐烦了,就问:那这个接舆到底说了什么呢?肩吾觉得架子也摆得差不多了,胃口也吊足了,这才讲道:接舆说:在很远的一个叫姑射山的地方。(“射”字读“夜”。)那么这个“姑射山”有没有这个地方呢?还真别说,在《山海经》的《东山经》里真提到了这么座山。说这山上“无草木,多水”。至于这个是不是就是庄子说的“姑射山”,就不得而知了。
好了,有这么座山,山上住着位神人。这神人长得什么样呢?“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大家看到这就会说了:哇,原来是个ppmm也!那庄子在这里为什么写神人要写出个ppmm来,是不是庄子和我们想法一样,说神仙jj就应该是很pp的?其实也未尽然。庄子这么写是有他的深意在里面的。
我们先看《天地篇》里有这么句话:“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所以“纯白”在这里象征着纯洁,心无杂念。这里写这个神人“肌肤若冰雪”,主要是说他身貌纯白。纯白具,则神生定,定则凝。这里“冰雪”二字其实是为下文“神凝”二字写照。
再看“淖约若处子”。有人说:“淖约”者,好貌也。是不是呢?其实这里庄子用意并不是写神人相貌有多么好看。再强调一下:这里是写神人,不是写美女。那这里“淖约”是什么意思呢?庄子在《在宥篇》里有这么句话:“淖约柔乎刚强。”可见“淖约”就是“柔弱”的意思。那庄子为什么要写这个神人“柔弱”呢?因为老子,庄子的道在于“阴柔”而不是“刚强”。老子有句很有名的话:“上善若水。”老子为什么这么赞叹“水”呢?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因为水的“柔弱”。你去看《道德经》七十八章,一开头就写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因此“柔弱者道之用”。所以上段说“冰雪”,其实是在比喻“道”的体,而这里“淖约”是比喻“道”的用。那什么叫“处子”呢?“处子”就是“处女”。这个不是指生理上的,不是说没XX过的mm就叫“处子”了。这个意思实际上是古代没出嫁在室居住的女子。这个说的什么呢?说的是一个“静”字。《孙子兵法》说:“静如处女。”就是这么来的。当然放在现在就想不通了。现在不管是不是“处女”,都可以活蹦乱跳的。那为什么说这个神人“若处子”呢?因为老、庄之道贵静,所以以处女喻之。而且老子主张“守雌”,说“
所以这里说那位神人“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其实是隐喻庄子所修的道,而不是真要写出个ppmm来的。
然后还说这个神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五谷”,就是稻、黍、稷、麦、豆。记住了。不要又被别人骂“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食五谷”很好理解。“五谷”会腐化,所以不洁净。一般说神仙都是不食五谷的。那什么叫“吸风饮露”呢?“风”指什么?古人认为风是阴阳之变气。“阴阳怒而为风。”那“露”是怎么来的。古人认为阴受阳感而为露。所以“风”指的是“阴阳”,而“露”指的是“阴”。这里意思就是这位神人呼吸阴阳于内。与前文“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相呼应。
接下来。“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这里“云气”指什么?就是指“阴阳”。何以见得?古人说:“阴阳聚为云。”慎子也说:“阴与阳得,助其蜚腾,则飘飏而为云。”所以这里“乘云气”暗合上文“乘天地之正”。有人会说:那“乘云气”不也是有所待吗?这个和列子“御风而行”有什么区别呢?其实是有区别的。风是阴阳所作。阴阳常存而风不常存。故御风者,有所待;乘云气者,犹有所待实无所待也。
这下子大家可能明白了,“御飞龙”并不是说真骑着这么条龙,实际上就是指的“御六气之辨”。怎么来的呢?《说文》里说:“龙,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可见“龙”是变幻莫测的。古人又说:龙是“阳精”。你看《易经》里,至阳卦为“乾卦”,乾卦六爻有六变,故以六龙喻之。那这里为什么单单御“飞龙”呢?因为飞龙应五爻而当五位。它上面的上九卦,阳过亢,称之为“亢龙有悔”。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所以这个阳气太盛了,“动而有悔”,这个“悔”是恶运的意思。后面解这一卦也说了:“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为圣人乎?”所以可见阳气过盛不足取;它下面九四卦,阳未盛,称之为“或跃在渊”。后面解这一卦说:“九四,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可见阳气未盛也不足取。那中间这个九五卦呢,叫“飞龙在天”。解卦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下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可见这一卦,纯阳正盛,无过不及,非老非嫩,控御此气,所以为神人也。
所以这里说这位神人真的做到了“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而游乎四海之外。”这个是不是就和上文的“以游无穷”相对应了?所以这个神人就真正达到了“无已,无功,无名”这样一种状态。
接下来。“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好了,终于出现这两个字了:“神凝”。这就说明了这位神人真正是无已的至人了。这个“神凝”怎么来的呢?就是由“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来;由“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而来。能调合阴阳,驾驭六气,如此方能无已,无已然后能神凝。而其着手处,则在用志不分。前面说了很多了,就不重复了。
“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疵者,毁也;疠者,病也。意思呢就是使得世间万物不受病害,年年五谷丰登。这个所写的便是“神凝”的外用。暗暗含着“无为而天下治”的道义。《刻意篇》里有这么一句话:“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这个“化育万物,不可为象”,指的就是这里“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了。
这一段说神人的也是本篇极为重要的一段。它写出了庄子的道要,所以可以说是本篇的主文。庄子的道要是什么?庄子之道,在于养神。那怎样养神?庄子在《刻意篇》中说:
说完了这个神人的故事,肩吾下了个结论:“吾是以狂而不信也。”“狂”,有人说通“诳”,意思就是这段神人的故事是说瞎话。这个也解得通。不过我认为还是解做“狂痴之态”为妙。为什么?古人说:“大怖生狂。”又说:“薄气发喑,惊怖为狂。”所以解做“狂痴之态”,方与上文“吾惊怖其言”相关合。肩吾的意思是,“物不疵疠而年谷熟”,这样的事,凭那个神人一个人,怎么可能办得到呢?所以称之为“狂”。
连叔听完了,说了这么一段话:“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热。是其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这里“瞽”就是目盲。盲者无目,如鼓皮也。这么来的。“文章”并不是说我们现在写的这个东西,叫“文章”。“文”,本意就是花纹,纹理的意思;“章”这里也指花纹。大家都背过《捕蛇者说》,文章第一句不就是:“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这里“文章”的意思就是花纹。这个连叔举了个例子说:对于瞎子没法同他们欣赏花纹和色彩,对于聋子没法同他们聆听钟鼓的乐声。后面“形骸”就是身体。“知”通“智”,这里作“思想”解。这里说一个人思想上也会有“聋”和“盲”。意思就是不通世理。“是其言也,犹时女也。”这话就是说你肩吾的啊!
然后这个连叔就开始夸那位神人了。他说:“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说这位神人的“德”,能将世上“旁礴”的万物化为“一”。这里“旁礴”,特指世上万物之多之杂。能将如此多的万物“化为一”,可见此神人修为之高。
那么什么叫“化万物为一”呢?这其实提出了道家的一个道义。原是老子提出来的,在《道德经》第三十九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生;侯得一以为天下正。”这样提出了“化万物为一”这样一个观点。本书中也多次提到。如《德充符》中说:“物视其所一。”又说:“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天地篇》也说:“万物一府。”《秋水篇》也说:“万物一齐。”《在宥篇》说:“万物云云,各复其根。”云云,众多貌,不一也;复根,则一矣。这个也是“化万物为一”的观点。
那为什么道家会有“化万物为一”这么一个道义呢?其实这个还是从老子的宇宙观中来的。以前我们也说过一些,为了说明这个问题,这里再简单回顾一下。
老子认为,天地之始是一个混沌的状态,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无”,这个就是“道”。庄子在《天地篇》里称这个“道”为“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由“道”生物,称此“物”为“德”。由“德”化出阴阳二气,阴阳二气“留动”而生万物。那么这个万物有了“形”,有了“神”,“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这个“性”,是本性的意思。那么道家讲究什么呢?讲究“性修反德”。就是修练这个本性,让它回到原来“德”的那个状态。这个“德”修到了及至,就回到了原来天地之初“道”的那个状态。这时这个“德”就叫“玄德”,这个回到了“道”的状态,叫“大顺”。
看清楚这个,就能理解了,为什么道家讲究“化万物为一”。就是从它的道义上来的。希望用“道”将世上万物返回到“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这样一个状态。所以这里说这个神人之德,能“将旁礴万物以为一”,这个道行就非常的高了。
接下来还说这个神人怎么样呢?“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蕲,通“祈”,“祈求”的意思。“乱”,这里作“治”解。“弊弊”,经营貌。这里是说,这个世上要求得“大治”的话,哪用得着忙忙碌碌去管理天下?这里就对应了先前肩吾认为以神人一已之力,不能“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这样的说法是狂妄的。反驳了肩吾的观点。肩吾先前认为,要“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必以天下为事然后才能做到,那个姑射山的神人,不过一己之神凝,并未以天下为事,怎么可能做到呢?所以肩吾会“以是狂而不信”。连叔这里说“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后文又说“孰肯以物为事”,即针对此点而答。这里其实提出了个什么观点,就是老子所说的“无为而治”的观点。关于“无为而治”的讨论,我在讲解《老子》的时候详细地说明了,这里就不重复了。
接下来连叔说:“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热。”这里就说这个神人本领很高,什么大洪水呀,大旱呀,都伤害不了他。为什么伤害不了呢?“至人无已”。连自己这个本体也没有了,还有什么可以伤害的?
最后一句:“是其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好了,这一句话非常难理解。先解释一下这几个字。散为尘,腻为垢,谷不熟为秕,谷皮为糠。镕金曰铸,范土曰陶。我手上那本翻译庄子的书是这么翻译的:“他所留下的尘埃以及瘪谷糠麸之类的废物,也可造就出尧舜那样的圣贤人君来,他怎么会把忙着管理万物当作己任呢!”好像是说,尧舜那样的圣贤人君和这个神人一比起来,就跟废物一样。这样子来反衬这位神人巨牛无比。
这么理解怎么样看都觉得生硬,你庄子夸神人就好了,你贬什么尧舜呢?看来不能这么理解。庄子的本意不是这个。
我们不妨先看《让王篇》有一句话:“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什么叫“土苴”呢?“苴”是一种枯草。“土苴”呢,就是烂草。这个是不是跟“尘垢粃糠”有点像了?
其实这句话说的,就是“其土苴以治天下”这么个意思。后面“陶铸尧舜者也”,不是说“尧舜”这两个圣人,而是说在他们统治下的那个“治世”。这里就是说这个神人以“尘垢粃糠”之法,可以把天下治理得如尧舜一般。那这个“尘垢粃糠”之法是什么法呢?“尘垢粃糠”也好,“土苴”也好,说的是什么?说的是“粗糙”,不细致。换言之,就是一种“无为而治”。所以这里是说这位神人以无为而治天下,又如何会以天下之事为事呢?这才是庄子的本意,要提出这么个“无为而治”来。
好了,这一段分析完了,非常的重要,说的是“至人无已”,之后推出了“无为而治”这么个观点。是全篇的主文。
宋人次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丧其天下焉。
这一段举了两个例子。写得非常妙。第一个例子是宋人去越国卖帽子的事。次,通“资”,就是做买卖的意思。章甫,是古代的一种礼帽。这里就是说这个宋人跑到越国去卖种礼帽。那越国在当时是什么样一种国情呢?越国在南边,在现在江苏、安徽一带,和楚国比较近,在中原人的眼里,也是属于“南蛮”一类的,所以说是缺少教化。果然,那些越人“断发文身”,一个个就像小流氓一像,用不着这个礼帽。所以说“无所用之”。
这个例子乍一看,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要紧,再看下面这个例子。
这个例子说尧帝的。说他“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将天下治理得很好。有一天呢,他就到姑射山上,就是我们前面说那个神人住的地方;汾水之阳,就是汾水的北面。这个汾水在哪呢?就在现在山西省中部,是黄河的第二大支流。那么这个尧帝,就到这么一个地方,去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哪四位呢?其实可以推测出来。在《天地篇》中有这么句话:“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
这是开个玩笑。这一段两件事说什么大家可能已经猜出来了。前面以“许由不受帝位”的典故说明“圣人无名”;然后又以“姑射山神人”的例子来说明“至人无已”。这一段自然要说明的是“神人无功”。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第一个例子,说那个宋人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些“章甫”,可能这个“章甫”还做得很不错,于是想赚点生活费,结果不合跑到越国去卖,没人要。这个宋人是不是“劳而无功”啊?那尧帝呢,天下治理得不错,不合有一天去拜访了这四个人,然后也不知道听那四个人说了什么,灌了什么迷魂汤,尧帝就“杳然丧其天下”了。为什么会“杳然丧其天下”啊?原因其实在前面那个例子就说了,因为“劳而无功”。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把这两个例子对照来看,就会发现庄子在这里写得非常的妙。宋人对应尧;宋人做章甫对应尧治天下;宋人做章甫之无用于越人,对应尧治天下之无用于天下人。为什么这么说?老子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也就是说,我若无为而治的话,那天下自然也就大治了。哪里用得着你尧“弊弊以天下为事”?
所以第二个例子是说:“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他觉得自己功劳蛮大,有一天就去了姑射之山,汾水之阳这么个地方拜访了这么四个人。那四个人对尧说什么了呢?我们现在就可以猜出个大要了。估计是说:你尧弊弊以天下为事,以为有功于天下。哪比得了我们以“尘垢秕糠”之法来治天下呢?你若无为,则天下自治;你如此辛劳,以为有功于天下,其实只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尧听了这几句话,受四人所感化,所以“杳然丧其天下焉”,换句话说,就是丧其治天下之功。所以这一段说“神人无功”,其中的“神人”,不是尧,而是那四位得道的高人了。
所以这里也进一步说明了什么是“无功”。“无功”不仅仅是不以“功”为念,不仅仅是不居功,而是参透了根本“无功可为”。因为“无为”天下自然大治,你即使“弊弊以天下为事”,辛劳操劳去治理天下,这个天下顶多也是大治。所以这个劳是徒劳,是“无功”的。是这么个“无功”的概念。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庄子消极避世的思想来。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本段和下段,这两段惠子和庄子的对话,或者说是辩论,是前文的补充和引申。为的是引出“无用”然后得以逍遥,这样一个要旨。我们先看这一段说什么。这个惠子是谁呢?惠子,宋国人,姓惠,名施,为梁相。是庄子的朋友。有一天,这个惠子就跟庄子说,魏王给了我一个大葫芦种子,我种下后结出个大葫芦来,容积有五石那么大。这里魏王指的是梁惠王。当时魏自河东迁大梁,所以既可以叫魏,也可以叫梁。这个“五石”到底是多少呢?我们知道十斗米可一石。而十升米为一斗。那么一斗米大概是十多斤的样子。五石,就大约是五百多斤米,那样一个容量。这里就是极写这个葫芦之大。那么用这个葫芦来装水呢,“其坚不能自举也”。这里是说这个葫芦的坚硬程度承受不起水的压力。意思就是葫芦里装的水太多了,把这个葫芦给挤破了。这样子只好把它剖开,做成瓢,但是又太大了没地方放。“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什么叫“呺然大也”?这个“呺然”,就是“大”的意思,用在一起,极写这个葫芦之大。掊,击破。这句话就是说,必不是这个葫芦不大,我,就是惠子,认为它没什么用,就把它打破了,当垃圾丢掉了。这里惠子主要意思就是说这个葫芦“大而无用”。
庄子为了反驳惠子,也举了个例子。他说:先生你是不知道怎么用大的东西。也就是并不是说这个大葫芦就没有用,只是你惠子不知道怎么来用。然后就举了个例子。说宋国有人会做一种药,叫不龟手药,就是说这种药能使手不开裂。可能也就是一种护肤品,就像现在的护手霜一样。因为用这个药,手就保护得很好,所以呢他们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职业。可能是说漂洗丝絮这个职业,长年累月要把手在水中泡着,容易把手泡坏。那这个宋人用这个药呢,就可以保护手不被水泡坏,这么个意思。那么有个去宋国旅游的人发现了这回事,就出一百斤金子来买这个药的配方。因为这个药是祖传密方,不传外人。所以这一家子就开会商量,说能不能卖这个方子。结果其中有人就说了:我们漂洗丝絮洗一辈子,还赚不了几个金子。现在一下子就可以卖一百斤金子。这好事哪找去?于是就同意了。那个游客呢,得了这个方子,就把这个方子献给了吴王。这个时候越国正好发兵攻吴,那吴王就让这个游客为将军。正好这个时候是冬天,这个人就领着吴军和越军水战。因为有那个不龟手的药,所以大败越军。那么这个捷报传到了吴王那里,吴王很高兴,就封给了这个人一块地。给他开两亩地让他种田?不是。这个“裂地而封之”可不得了,就算是裂土封候了。所以用现在的话说,这个人看到了不龟手药的市场潜力,做了一笔好买卖。
然后庄子就借这个例子说了。同样是不龟手药,有人可以利用它裂土封候,有人呢就只能靠着它洗洗衣服,这个就是使用这个药的方法不同了。你现在有五石这么大的葫芦,为什么不想着用它做个大船,这样子天气好了呢,可以坐在这个大葫芦做的船里,泛舟江湖之上,比如说钓钓鱼什么的,这不挺美吗?怎么还怕这葫芦没地方放呢?然后庄子就说惠子“犹有蓬之心也夫”!我们者知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这么一句话。那蓬要不生麻中呢,那肯定就弯了。这里是指惠子心窍不通。以有用为无用,不得用之道。这段话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庄子在这里为什么举这么个例子呢?目的就是为了引出下面一段话来: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这一段里惠子又向庄子说了一件事。他说我家后院有这么一棵大树,别人都叫它“樗”。什么叫“樗”呢?有说就是一种椿树,你凑上去闻一闻,这树还特别臭。反正这树没什么作用。那么惠子说这个树的树干又粗又壮,而且不直,要么就是上面疙疙瘩瘩的。这树的小树枝呢弯弯扭扭的,长得还特别奇怪。长在路边,木匠看都不看一眼。就是说这树做什么也不合适,既不中绳墨,也不中规矩。说了这个樗树之后,惠子就对庄子说,老兄,你的话夸夸其辞,就和那棵樗树一样,大而无用,谁会听你的呢?惠子的意思就是,前面我说那个大葫芦没用,你庄子说是我不会用,那大葫芦还可以拿来做船。这回我说樗树,这烂木头简直一点用也没有,这回你庄子没话说了吧。
庄子听了又先举个例子,他说,老弟你难道没看过野猫吗?这野猫捉老鼠挺厉害。“卑身而伏,以候敖者。”这个“敖者”从后文看出就是指老鼠。说这野猫成天活蹦乱跳的,结果一不小心就中招了,要么就踩着那捕兽夹了,要么就给猎网网住了。可以说死于非命。然后庄子又说“斄牛”,就是西藏高原上的那牦牛,像遮天的云朵那么大。这种牛能耐大着呢,牛着呢,不过不会捉老鼠。庄子说这个野猫和斄牛干什么?因为上文可以说惠子举了两个例子,一个大葫芦,一个大树,来说“大而无用”。大东西没什么用处。意思就是庄子你的言谈太夸大了,没用。庄子这里先说野猫,说野猫会捕老鼠,这是顺着惠子的话来。惠子说“大而无用”,庄子就说,对了,小东西有用,有用是有用了,可是一不小心就死于非命。这是说小而有用矣,然不得其死。说斄牛呢,这是个大东西,能耐很大,但你要他捉老鼠不行。就好像你养条狗,你要这狗看家护院行,你要狗去捉老鼠,那不行。狗干不了这个。这里是说斄牛执鼠不如狸狌,非斄牛徒大而无用,而是不得其用。到这里是反驳惠子“大而无用”这么个观点。
然后庄子说到樗树。说如今你有这么大一棵树,却担忧它没有什么用处,怎么不把它栽种在“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这个“彷徨”是悠然自得的样子。就是说你惠子就可以什么也不干,悠然自得地在树边晃悠。这里“无为”二字,为“无已,无功,无名”作结。庄子写这篇《逍遥游》想要提出的,便是这种“无为”之态。“逍遥乎寝卧其下”。你看,一旦“无为”了,不仅游逍遥,连寝卧也得逍遥了。“不夭斤斧,物无害者”。这个和前面说那个姑射山神人“物莫之伤”暗暗对照。也与前面那个大葫芦对照。那个大葫芦因为有“为大樽”一用,而难免受斤斧之害,以致被结缀以浮江湖,不得真逍遥。这便是那个大葫芦的困苦了。唯有这棵樗树,百无一用,所以“物无害者”,“安所困苦哉”?
这一段以樗树之百无一用,因此能无物害,无困苦。以喻人必无用,方免世患而获逍遥。前面说了要得逍遥,必须“无名,无功,无已”,这里更进一步,说要得真逍遥,你还得“无用”。因为即使能“无名,无功,无已”,但若是有可用处的话,难免会像那个大葫芦一样,受斤斧之害,而被强作为大樽。也就是说会有身不由已处。是能逍遥于心者,未必能逍遥于境。所以要在“无名,无功,无已”的基础上,还要“无用”,然后达到“无为”的状态,这样就可以得逍遥之及至了。如此,则不仅游逍遥,寝卧亦逍遥也。
好了,这篇《逍遥游》就解说完了。这里作个小结。
本文说其“逍遥”,说其如何能得“逍遥”。本文之主旨,在乎“凝神”。而神之能凝,在心意之逍遥,欲心意之逍遥,则在无为。人之所以不得逍遥,盖因“有为”。为何?为功,为名,为已。此外,为有用之材。所以本文之提纲在于:圣人无名,神人无功,至人无己,大樗无用。只有做到无名、无功、无己、无用,才能达到“无为”之境界。如此方得真逍遥。所以本文的要点在“其神凝”三字,以“仿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结尾。本篇之旨,大略如此。庄子恐他人不明,特借游之说以明之。游有大小,于是设鹏鸴之喻以明之。蜩鸴自以为游之至而得逍遥,然局促数仞之高,抢攘榆蓬之间,以视鹏之一举九万里,其游固至小而有限。鹏之游虽大,然必积九万里之厚风,而后乃今掊之以图南,则其游犹有所待。鹏之游,既有限,又有所待,如何能得逍遥?之后以物喻人,由效一官以至征一国之流,其自视其德,亦犹鹏鸴自视其游之至,其知固为小知,必不得逍遥;世人之于功名数数然,未若宋荣子不随世之非誉而劝阻;而宋荣子尚有内外荣辱之见存,未若列子之乘风,洒落世务,超脱尘垢;而列子虽能御风而行,然必待风而后行,犹之鹏翼必待风而后举,未若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而无所待。而其所以能至此者,其功夫则在无名、无功、无己。能至于无己,则在己之一心,在乎用志不分。如此方得逍遥游。然人若有材可用,必若大瓠难免斤斧之害,恒召世之系累。是能逍遥于心者,未必能逍遥于境。固于无名、无功、无已之上,加之无所可用。然后心、境两适,无所游而不逍遥。如此,方得真逍遥。无所游而不逍遥,然后能专精抱一,而神凝,其为本文之大旨。能无名、无功、无己、无用者,而终至于无为,其为本文之要义。文中又举例以名之。许由之辞天子,为圣人无名;姑射山神人,物莫之伤,为至人无已;四子使尧见之而丧其天下,为神人无功。而终之以大樗之无用。纵观全文,由小及大,由浅及深,喻之以物,衬之以人,旁敲侧击,反托正喻。文法不可谓之不妙。且前后脉络气势,皆成一串。文气不可谓之不强。真精妙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