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雪人”
文/王悦
“洋洋,快来!跟爸爸说‘拜拜’了!”
她朝里屋喊着,一个男孩身着肥大的皮袍,里面一件皮夹反穿着,白花花的羊毛露在外面,从里屋跑出来。这身奇特的打扮让他显得摇摇欲坠。被狂风刮得脱皮发紫的脸蛋上洋溢着快乐,而她的脸上,却有一滴闪闪的泪,这是第几次离别,她已记不清了。只是不知还有几次离别,还能有几次重逢。
这是1933年西藏一家人最后的一个温暖的冬夜。转眼,他便消失在白茫茫的草地,只看见一颗隐隐的红星闪动着,留下一望无际的脚印,一深一浅,消失在尽头。她走出门,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尽管早已看不见那高大的身影……
一片雪花,落在那湿润的眼眶上,化了,化成了与她的泪一样滚烫的雪水。
回头,看见了院子里的雪人。三个雪人,不!是一家雪人,那是他们昨天一家人一起堆的,“咧着嘴”朝她笑着……
她又站在家门口,朝那白茫茫的路,朝那条没有方向的路望去,草地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见脚印,一滴泪重重地打在雪地上,一下子浸入雪中,融化了脚下的那层雪。那滴泪是那样滚烫,和那天那滴泪,一样滚烫。背后依然是雪人,只是背上包了一个轻轻的包袱,心中却又扛了一个重重的包袱。手中还牵着一只让她感到温暖的手——洋洋的手。如今,她也要踏上那条没有方向,没有选择的路。她随一个师傅逃到一个遥远偏僻的庙里,能做的事只是为他敲钟拜佛。
敌军打来了!
她整天以泪洗面,请求菩萨放过他,而菩萨却一次次用硝烟回复她。不知哪天开始,西藏只剩下那雪中的红,成了真正的战场。清晨,神庙里的钟声一次又一次被炮响遮盖,最终,被弥漫的硝烟取而代之。此刻,处处是敌军的封锁,只要一走进就会乱枪打死。庙里有一个僧人,就是那样惨死的,手中捧着的那圣洁的哈达如雪地一般,染满鲜血。她知道,他或许不能走出战场了,或许也会向那位僧人一样,惨死在敌人冰冷的抢下,因为这是她见过的在西藏最惨烈的一场战争。而她手上的那块哈达上流淌着的,只剩下泪了。
但她和洋洋很幸运,敌军的炮火从天而降,将神庙炸平了,他们却躲在大箱子里,逃过一了劫。连敌军来搜察,一阵机枪扫射,也躲了过去。除了他们庙里再没有一个存活下来,再也没有……
血流成了河,那些古老的旋转的塔文转不动了。那飘扬的彩条飘不动了,被雪掩埋着,上天再也看不见彩条上那些人寄托的希望,钟也不再响了……敌军连这里唯一的一尊金菩萨也带走了,掠走了!洋洋怕极了,哭了,她也害怕极了,哭了……她和洋洋就靠敌军没炸的一些的斋饭在破庙里,逃过了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直到第十三个月,战争结束了。
她,才又牵着洋洋的手,一只冰凉的小手,踏上了回家的路,那条没有方向的路……
走着走着,她看见脚下的雪地上留下斑斑血迹,地上躲着一个已经死去的敌人,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她攥紧了洋洋那双小手一口气奔回家,刚踏进敞开的大门,就看见“那一家雪人”不见了,却还有一个“雪人”伫立在旁边,仿佛在守护着它们。他有一双大眼睛,一双真正的眼睛……
她知道,那是早已冻死的他,面目全非了。
洋洋盯着她,茫然地盯着她,盯着她泪水不断的双眼。
她说“来,洋洋,我们再来堆两个雪人,陪这个爸爸堆的雪人,别让它成为最后一个‘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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