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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春金陵/朱天衣
【南方都市報】
近年只要台湾政治人物,尤其隶属蓝营国民党籍的到对岸参访时,一定不能少的行程,便是登中山陵谒陵。在二十四年前,我也曾因探亲走访南京时,去了两次中山陵,且在第一次还遇到一则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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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只要台湾政治人物,尤其隶属蓝营国民党籍的到对岸参访时,一定不能少的行程,便是登中山陵谒陵。在二十四年前,我也曾因探亲走访南京时,去了两次中山陵,且在第一次还遇到一则小插曲。
那次在表哥表嫂陪同下,用完中餐便向中山陵的博爱坊走去,当时天际飘然地下起了蒙蒙细雨,游客比平日稀疏许多,表哥说这倒是谒陵的好天气。细雨迷蒙下的中山陵果然肃穆非常,沿着石板墓道往上走,两旁的雪松林立,更为中山陵增添了一份庄严。通过陵墓正门即可见一碑亭,亭中矗立着刻有“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的石碑。这碑看得人有些刺眼,除了没料到在彼岸尚能见到“中国国民党”五个字,还因着这五个字若能换成“全体国民”是不是更好呢?
穿过碑亭,放眼所见是一呈四十五度角的花岗岩石阶,阶顶即是祭堂,祭堂本体并不大,但显得十分巍峨,拾级而上,敬畏之心油然而生。祭堂正面三个拱门的门楣上刻着“民族”、“民生”、“民权”,居中门楣上则高悬国父手书的“天地正气”,堂内正厅中央是一大理石的国父像,我立在像前行了礼,遂进堂内浏览。见室顶有一马赛克镶制的国民党党徽,便征询表哥是否可以摄影,表哥说应该没问题吧!
于是我从提包里拿出了录像机,由顶上的十二道光芒往下拉至国父遗像。摄影完毕正要收机,后头看完我全部动作的警卫表情极为严肃地拦住了我,要我跟他们进警卫室。表哥表嫂一旁黄了脸也要跟进去,却教他们给呵斥住,表哥赔笑说我是外地来的,不知那儿的规矩,我赶紧配合地摆出一脸糊涂样,当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安置我坐好后即问道:
“台湾来的?”
“是呀!发生了什么事?”我仍保持着一脸糊涂。
“你知不知道这儿不给摄像的?”
“很抱歉,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这儿的规矩!”
年轻的警卫见我如是说,便顺水推舟地说道:
“按规定是要抽底片的,看你大老远跑来,底片也不必曝光了,就带回去做个纪念,不过钱是要罚的!”
这结果是原就预料到的,只是不知道要罚多少。
“我看这样吧!罚十元好了!”
这数目可真让人松了口气。
出得警卫室,表嫂不平地说,我拿摄影机出来警卫便站在后面,见我要摄影了也不制止,直等照完了才来罚钱。表哥则说何不明订照一次十元,也省去中间盘问的麻烦。我先还臆想是不是取得了独家镜头,回得台湾还可以献宝,遂又想到十元的版权费未免太低,约莫似我这样的冤大头还不乏其人,这场虚惊肯定是没有结果的。
从中山陵悻悻而下,又至音乐台绕了一圈,那儿的紫藤花正盛,半圆形的石架上满是紫色,在这呈圆弧形的花海之内是一片草地,可供观众席地而坐,聆赏露天音乐,可是据表哥说,“文革”起始,这儿便已无乐可闻。
因为表嫂还要回医院轮值,从藏经楼出来便分了手,表哥单独领我继续访游无梁殿和灵骨塔。车行半路,雨势骤然浓密了起来,纵是穿了雨衣仍兜得一身一脸是水。在这春雨绵绵的天气造访无梁殿,令人悚惧非常。
此殿造于公元一三八一年,乃当初造金陵城廓剩余的砖块修筑而成,殿内无梁无柱,颇似欧洲中古时期修道院的模样,一九二九年为纪念北伐阵亡将士,设此处为祭堂,中壁上刻着“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之灵位”及其右侧的中华民国国歌,倒都完好无损。后来抗战时,此处曾充做阵亡将士停尸处,据表哥说当时殿内堆尸如山,恶人胆小的我,听得背脊发寒,直拖着表哥往雨地跑,我是宁可淋雨也不敢再待在寒气逼人的无梁殿里。
绕过无梁殿即可见高六十六米的灵骨塔,此塔有九层高呈玲珑八面,也是为纪念阵亡将士所建。“文革”时期有一段时间,因常有人从塔顶跳楼而封闭了上三层,后来长江大桥完工移转了此处自尽人口,才又再开放塔顶供人参观,我从楼顶护栏往下望,从这样的高度往下跃,确实需要勇气。“文革”斗得凶的时候,坚毅的姑姑都动过死的念头,姑姑是中学教员,平日待学生极厚,大乱时倒没受抄家之苦,但不可免的交心、劳役仍是羞辱得人连偷生的勇气都要丧失。经过“文革”那场浩劫,能“苟且偷生”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勇者。若我身处那样的时代,生之苦痛,死之解脱,两者之间会如何抉择?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随着天色渐暗,雨势越来越大,我的坐骑经过一天上坡下坡的折腾,刹车几已失效,再加上天雨路滑,回程路上每逢险境,便得靠双脚触地来煞车,表哥看我淋得透湿又如此狼狈,回头喊道:“成了!你这样下乡插队绝没问题!”
再没有任何褒奖比得上这句话了,我开心地加足了劲紧追表哥,紧追那些和我擦身而过的车骑,我是多么欣喜与他们同行,同行在这细雨霏霏的芳春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