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那年我们入学地区师专的时间竟迟至10月2日。考入其他院校的同学,早已在9月的暖阳中徜徉于他们各自的校园,开启了大学生活的序章,而我们却还怀揣着对未知大学生活的憧憬,在家中翘首以盼。
如今回想起来,那年晚入学,对我来说倒也并非坏事。那段额外的等待时光,似乎是老天特意为我预留的一段缓冲期,让我在踏入大学门槛之前,有足够的时间沉淀自己浮躁的心绪。那些日子里,我时常受邀到亲戚家和一些要好的乡亲家做客,品尝他们尽最大努力摆弄出的美味佳肴,体味那种朴实而又真诚的乡情。当然,更多时候,我则在家里与父母、妹妹、弟弟说说笑笑,享受着一家人和美融洽的亲情。我与父母谈及农村生活的不易,也述说改善家庭条件的愿景;我鼓励已经读初中的妹妹和读小学的弟弟,一定勤奋努力,争取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期间,我与父亲有过两次长谈,我向他倾诉对即将到来的新学习生活的期盼,也表达着对未来参加工作、走向社会的打算和担忧……
那是我和父亲单独说话最多、也谈得最深的两次交流。我清晰地记得,父亲只是微笑着,不住地点头,很少打断我的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听我喋喋不休地说着,那眼神里有欣慰,也有骄傲。最后,他挠挠自己的头皮,又拍拍我的肩,说:“小子长大了,真好……”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从那之后,仅仅过去了8个月,父亲便因患急性白血病离世了。这个情况我在《怀念父亲》一文中已经写过,在此不复赘述。
我离家赴学的头一天,全家人特地包了顿水饺为我送行。记得吃饭时,父亲问我:“你打小儿没出过远门,明儿起早儿把你送到县里汽车站后,你就得自己到沧州,怵劲不?”
我故作轻松地笑着回道:“怵什么劲啊?那通知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明天一整天,沧州汽车站、火车站都有我们学校的接待处,然后有大轿子车接到学校,还能走丢?”一家人都放心地笑了。
为什么说我是故作轻松回答父亲的话呢?说实在的,我心里还真是有些忐忑不安。那时,我最远只到过姑奶奶家,离我们村15里地;其次,便是到过县城,离我们村8里地。对于再远的世界,我是一无所知。从我们县到沧州有二百多里地,坐公共汽车需要三个多小时。想想这小半天的路程,全是陌生面孔相伴,没有一个熟人,心里怎么可能踏实呢?
第二天,为赶7点钟的早班汽车,我们5点钟就起来了。母亲熬好粥,又把昨天剩下的水饺熥热。我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匆匆忙忙吃了几口便觉得饱了。父亲推出自行车,在后座的一边挂上一个竹筐,把我的被窝卷放进去,再让我坐在后座上,我们便出发了。
刚上路时,天色还很幽暗。一路上,晚秋时节的微风透着寒意,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高远深蓝的天空,布满了亮晶晶的星星。那时,到县城的路还有一段5里多的土路。借着微弱的星光,我们行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遇到上坡路,我便从自行车上跳下,帮父亲推一段路。父亲吃力地登着自行车,跟我说了一路的话。父亲的话我大都忘记了,至今能记起的是嘱咐我,到学校学习要踏实用力,为人处世要诚实正直;还说我年龄尚小,没有经历过什么事,又嘱咐我切记防人之心不可无,免得吃亏上当……
我们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了县城。那时的县城又破又小,房屋低矮,街道狭窄,路面没有硬化,土得像个大村子。天已放亮,父亲驮着我走在县城的窄街上。整个县城一片阒寂,只有随风飘零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唦唦声。
到了位于县城南侧的汽车站,只见售票大厅已经有很多人,有排队买票的,也有等候上车的,熙熙攘攘。父亲把被窝卷交到我手上,指指写有“沧州”字样的检票口,嘱我排队,他则奔售票窗口排队买票。我的前面已经有几个人排起了不太长的队伍。我拎起被窝卷排在了一个同样也拎着一个被窝卷的人后面,问了声:“你也去沧州啊?”
那人看我一眼,点点头应道:“是啊是啊,去沧州!”
他说话的声调又细又高,令我感到有些异样。我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人,只见他上身穿一件毛蓝色褂子,下身穿一件退了色的黑裤子,脸色黝黑,浓眉大眼,看相貌应该比我长几岁。我接着问:“去沧州干嘛?是工作吗?”
他摇摇头,憨厚地笑笑,依然用又细又高的声调说:“去上学,今儿个报到!”
我一听,立刻兴奋起来,赶忙说:“我也是去上学,也是今儿个报到!你哪个学校?”
“师范,专科!”
“哈!我也是。你学什么专业?”
“中文!”
一听这话,我哈哈笑着大声嚷道:“真是太巧了,我也是师专,也是中文专业啊!”我们俩同时扔下手里的被窝卷,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互相通报了姓名、村名,我们开始热烈地交谈起来。他介绍说叫杨艳谦,比我大三岁,是社会青年参加的高考。他家在后堤公社务胜口村,离县城近30里地……
父亲买回车票,看到我俩正兴高采烈地交谈着,有些纳闷地问:“你俩是同学?”
我赶忙介绍了老杨的情况,说:“俺俩原来不是同学,以后就是了!”
父亲非常高兴,说:“能碰上同学真是太好了,一路上你们相互有个照应,我就更放心啦!”
我们检票上车了。我隔着车窗玻璃向父亲挥挥手,示意他回家。因为身边有刚刚认识的新同学杨艳谦,和父亲离别的酸楚与不舍也淡化了许多。我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汽车站的大门口,便回过头来与杨艳谦高兴地攀谈起来……
几句赘言:入学后,我与老杨同学没能分到一个班。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俩的关系,我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老杨同学朴实低调。毕业后先是教中学,后来到一所小学任教,倒也轻松自在。他与妻子育有一子,生活美满,其乐融融。这些年我们虽然不常相聚,但短信、微信问候却是常有的。记得是2017年秋天吧,他曾经打电话给我,说他的儿子当兵回来安置在一个乡镇工作。他听说那个乡镇的一把手曾经是我的部下,如果方便让我搭句话,给儿子安排个有正式编制的岗位。我一听,这不是什么有违原则的事,一个电话就办妥了。那事过后,他几次给我打电话,要请人家吃顿便饭,以表谢意。我笑笑说,算了吧,没必要……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