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齐贵臣直起身子，低头看看跟前斜扭着右臂的栾胖娃，摇摇头，叹口气，嘟囔一句，真不让大人省心！又扭头看一眼不远处泪眼婆娑、手拿被扯下的衣袖的齐彭龄，大声嘱咐道，彭龄你背上书包去食堂吃饭吧，别忘了告诉胖娃的爹娘一声，俺们去医院给胖娃瞧瞧胳膊。说着背起栾胖娃，后面跟着齐彭寿，朝着位于齐栾集村西南角 的公社医院走去。

       路上，齐彭寿跟齐贵臣解释说，那三个男孩子跑得忒快，俺只撵上了胖娃。抓住他右手，就想把他拽回来。哪知道往回一拽，他就倒地了。就是这样的，胖娃你自己说，是不是啊？

       趴在齐贵臣背上的栾胖娃，抽噎两声，没有说话。

       到了医院，正骨科那位像弥勒佛一样的胖医生，把栾胖娃右臂轻轻捋一遍说，没多大问题，就是右臂肩关节脱臼、中指骨折。这轻描淡写的话语，让齐彭寿心里踏实了很多。就见胖医生嘴里说着没事儿没事儿，抓着栾胖娃的右上臂，猛地一提一送，“咔”一声，肩关节复了位，随即栾胖娃发出了“嗷嗷”地叫声。胖医生又抓起栾胖娃的右手，嘴里说着就好就好，把那骨折的中指一扽又一捏，栾胖娃又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胖医生笑笑说，这次是真得没事了！说着，上夹，缠纱布固定，用一块三寸宽、半尺长的纸板托起栾胖娃右小臂，又用一根长长的纱布条挎在了栾胖娃胸前。栾胖娃也止住了哭叫声。胖医生嘱咐道，休养一段时间就好好的啦！

       胖医生刚刚收拾停当，栾胖娃的爹、娘，还有齐彭寿的爹和爷爷，先后赶到了医院。一见到自己的爹娘，栾胖娃便咧着嘴，又涕泪滂沱地嚎啕起来。胖娃娘轻轻搂住胖娃，说道，俺的乖儿子，你可遭罪啦！抬脸朝齐贵臣喊道，姐夫啊，咱可吃亏啦！今儿个全凭你做主！

       栾胖娃的哭声更响了。

       胖医生又开了些煎汤外洗的草药。爷爷齐贤拉一下齐治平说，你去拿药，捎带着把账结了。然后小声问道，伤哪了？严重不？胖医生回道，没多大问题，就……齐贵臣马上接过话茬道，就是右膀子脱了环儿，已经复了位；中指有点儿骨折，也已经接好。先生说稍作休养就没事儿了。

       栾金榜的脸耷拉得长长的，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两眼乜斜着齐彭寿说，你虽然还在念四年级，可你别忘了，你已是十八大九的小伙子了，把一个十岁的孩子弄成这样，无论如何也没道理嘛！

       齐彭寿低着头，嗫嚅道，栾老师，这事儿怪俺鲁莽……俺看到他们几个把俺妹摁在地上打，把衣服袖子也扯掉了，俺……齐彭寿话没说完，就被爷爷齐贤扯胳膊摇头止住了。齐贤一副息事宁人的姿态，不让彭寿做过多解释，也不提自己孙女被胖娃欺负在先，只是语气平和又不失真诚地对栾金榜说，大侄子，这事儿实在是不应该。彭寿他也是一时心里火急，手里就没了轻重，但肯定不是有意为之。孩子伤了，该诊治咱诊治，该调养咱调养。说着，齐贤从齐治平手里要过五块钱，递到胖娃娘手里说，侄媳妇，给孩子买点爱吃的，好好调养些日子，一段时间就好了。又转身对栾金榜说，金榜侄子，小孩子间打打闹闹是常事儿，也免不了磕磕碰碰、你疼我痒的。咱两家一向雍睦，可不能因这事儿伤了和气，是不是啊？

       齐彭寿很听话，爷爷不让自己争辩，便不再言语，早已默默地站到了一边，俨然成了局外人。

       刚才爷爷的一番话，有善意，也有歉意，还有“和为贵”的诚意；同时，爷爷让爹把栾胖娃的诊治费全部承担下来，又亲自递给栾金榜媳妇五元钱，更是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家不伤和气、继续交好的愿望。爷爷这种有礼、有力、有节，泰然又坦然的处事方式，让齐彭寿打心里敬佩。他抬眼看看栾金榜，就见栾金榜依然气鼓鼓的，眼睛望着墙角，没接爷爷的话茬。他又望向齐贵臣，齐贵臣也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频频点着头，无疑是对爷爷的赞同。他又转脸看着栾金榜的媳妇，只见这个五大三粗的女人，腆着一张圆鼓鼓的白胖脸，左手搂着栾胖娃的肩，右手攥着爷爷刚刚递过去的五块钱，两眼也正冷冷地看向自己，鼓动着两片厚厚的嘴唇说，俺家胖娃这会儿倒还看不出什么，要是将来落下什么毛病，俺可跟你们没完！

       这句话一出口，就有没完没了、不依不饶的味道了。齐治平听了心里有些窜火，语气生硬地回道，我说兄弟媳妇，你这话言重了吧！一根手指骨折，人家先生已经给接好，还至于……齐治平的话没说完，栾金榜脖子一梗要回怼，齐贵臣立即摆手拦住，说，都不要再整没用的了！他看一眼栾金榜媳妇又说，人家先生的正骨本领那是没的说，俺们亲眼所见，手到病除，妙手回春。只要好生静养，不会落下毛病的。再说了，这事从根儿上讲是胖娃领头先惹起的。说到这儿齐贵臣停住话语，一脸严肃地看了看在场的人，然后左手抻一下自己的衣襟，右手挥动着，语调抬高了八度，说道，今儿个这事就是个意外，小胖娃受点儿罪，彭寿家担了费，就算两清了。你们两家一个是俺的本家，一个是俺的内亲，俺一手托两家来作主处理，你们有不同意见也得各自保留！齐贵臣稍作停顿，把语调降下来接着说，俺十分同意贤哥刚才的话，你们两家向来没有隔阂，不能因这点小意外而生嫌隙。从今往后，一定要和睦如初！

       双方都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