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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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羊——属贝林顿梗 

同事上班,居然抱来一只小狗,土褐色的，像一团干净的泥巴。样子乖巧，但绝不是名种，我们这里管它叫土狗。也算机缘巧合，她今天走路来的，偏偏碰到这只小狗一直蹭在她腿边，跟了很远。小狗看上去不过两个月大，估计也认不准谁是狗妈妈。或许它以为人虽然不像它四条腿，但都是善良的，只要亦步亦趋,紧紧跟随，两条腿的人都会爱它、管它，直到终老。

我很小的时候，喜欢看电影，但总没有钱买门票，于是混在人群中，随便揪住某个大人的衣角，混进电影院里去。那一霎的情形和一只小流浪狗没什么区别。不一样的是，我大长了是人，大致能分清黑白善恶；而狗不一样，它长大了也跟在人的后面，以为朋友和奴隶是一回事儿。

这只小土狗命运还好，有同事愿意带走它，做宠物还是做门丁那就不清楚了。刚想跟远方的朋友喟叹狗以及人的命运，就听朋友怪叫一声，原来他的办公室里也闯进一只流浪狗！朋友办公室在三楼，这条流浪狗过五关斩六将，直上三楼，并找到他的办公室。我觉得有一点点诡异，会不会是羊羊偶尔借身还魂，来看他了？

羊羊是我亲手送给朋友的。婆婆不要它，我被迫抱回来的时候，我不明白这只狗怎么长得像只羊，浑身雪白的卷毛，长长的遮住眼睛。据说它属贝林顿梗，英国种。我不爱狗，尤其当我一边拖地它一边到处撒尿的时候。打了它一巴掌之后，我想了很久，既然不爱它，就给它找一个爱它的主人吧。

所幸有朋友别具爱心，甫一初见，便把羊羊抱在怀里。朋友高大，胸怀宽广。羊羊体积也大，占满了他的怀抱。看他和它抱得充实，我看得眼热起来。狗如此，人也如此，找到终身爱自己的人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哇。

提起羊羊，朋友沉默了一小会儿，慢慢的说：“已经一年零一个月又十五天了，羊羊鹤驾归西。我就不敢多想她，忘不了她咽气时最后的一下抽搐，这是个阴影，在我心里。”

朋友称一只狗为“她”。

“记得去年，我们用一个大箱子入殓了她，然后叫了单位的依维柯，开着车在郊外转了一圈，我们不知道田野里哪一片土地应该是她最后的归宿。后来我们一起返回来，在宿舍院子里的空地，掘坑，埋葬了她。”

“埋她的那个地方，开满了牵牛花。”

羊羊是只狗，狗不知道人类有谋杀，羊羊被人类的一个毒馒头谋杀了。朋友把它埋在目所能及的地方，“这样也好，互相能守着。”他说。“原来那片空地，往年长满了草，后来开始有花了，是那种小牵牛花，淡粉红色的。”

我开始有点儿羡慕羊羊了。武则天死后立个无字碑，功过任人评说，而羊羊这只狗死后埋在空地里，无字无碑，却可以长满青草，开满黄色的小金黄花或者粉红的喇叭花，是风，也许是小鸟的翅膀带来了种子。

其实羊羊生前活得无法无天,除了吃馒头，和女主人抢沙发，咽下女主人的袜子，跑过长长的街道窜上三楼看望男主人，并且某天心情不爽在某旅行社咬过两个女游客的屁股外，也没做过什么可称为义犬报恩之类的事情，虽然身强体壮，叫声高昂，但在有生的岁月并没有给主人留下一男半女，以延续它贝林顿爹利的英国贵族的血统。

朋友又开始沉默，偶尔抬起眼来望望空地，以及草，以及花，以及草和花下面的羊羊。

羊羊，你这只狗，生前有专宠，死后有家园清静，主人深情。我们倒是还活着呢，可，不知家国是不是一直清明，岁月是不是一直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