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少女时代的知己、密友。已经许多年没见了，她打电话约她见面的时候，脑子里晃着的，还是她几年前的样子。那时候，她刚生完孩子，神情也还是孩子式的，笑的时候眯起眼，狭长的眼光里闪着耀人的喜悦。她们每次重逢都要欢呼拥抱，然后雀跃半天，才会老实坐下来，惊喜地相互打量着，叽叽喳喳地说话。

对同性的长相，女人向来挑剔，可她从来不挑剔她，虽然她并不算美女，厚嘴唇、小眼睛，可她只觉得她美，一种和谐、生动、充满无尽趣味的美。当然，她自己也不漂亮，矮小、黑瘦，只有一双眼睛略有风情，却让眼镜遮挡了。外人看来，是两只丑小鸭，惟她们自己不觉得，想方设法臭美，妆扮历历可数的短暂青春。

然而，再怎么妆扮，青春也还是一晃就过去了，流沙一样从手心里漏下去。张开手，躺在手心里的几粒沙，却有幽香，如陈酒佳酿，日久弥新。

她就是她的幽香。青春走了，她还在。

打完电话，她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见面时情景如何，隔了这许多年，都已经过了三十岁，难道还像从前那样欢呼、拥抱、雀跃？但如果只是微笑，坐下来聊天，会不会太让人失望、乏味？跳是跳不起来了，单只拥抱吧，至于欢呼，可以声音小点，免得引人注目。

她出来迎接她，她却不下车，招手让她上去，说时间紧，不去家里坐了，呆会儿还要接孩子，就在车里聊会儿吧。她拉开车门，上车，坐在她旁边，欢喜地笑，打量她，想拥抱她，却发现她们隔着相当的距离，而她安稳地坐在驾驶座上，并没有凑近些的意思。她乱了方寸，慌乱地寻找着能够表达喜相逢的词句，却再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假装感兴趣她的新车，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发现自己还有东西带给她，于是一起回家去取。短暂的路，她专心开车，她没话找话。到家了，两个人走下车，终于可以拥抱了，却发现，初见的激情与喜悦早已如潮水退去。两个平静的中年女人，不再可能做出任何的疯狂举动。于是，老实地坐下来，聊天，述说各自的近况和变化，然后微笑着挥手，说“再见”。

                                                                               文/陶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