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雾蒙蒙的，像被蒸发的水蒸气，布满整条河的河面。昨夜的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把大片河地覆盖了，同时覆盖的，还有枯草、低矮的灌木丛、疑似老鼠的洞穴。在一座桥头的西侧，河岸砌石的矮墙边倒还有几种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绿叶中带着褐红色。砌石的中间，由东而来的水在此汇聚，形成水柱，急促地流进下面的水渠里。

       已是大寒季节，河面上大多封了冻，只有流水淌下的一小片水面，还是流动的。冬季日短，当短暂的太阳光照射到水面上，倒也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景色。只是，这种美景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大部分时候，冷风嗖嗖地刮着，再出现在视线里的水光，便有了一种湍急的样子，总不如春天的水面，舒缓自如且生机无限。野鸭子是一只只出现的，起先，在波光粼粼靠近结冰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只戏水的小鸭子，它体态娇小，怎么看都像刚孵出不久的人工饲养的家鸭，而看它上下翻滚戏水的娴熟动作，你又不能不把它与雏鸭联系在一起，那分明就是一只历经风雪的成年野鸭子。另外五只野鸭子是依次出现的，说是依次出现，实际上是一种观察的错位，原本六只野鸭子就游动在一片水面上，只是先发现了一只，继而产生了寻找的欲望，另外五只野鸭子便依次出现了。全部出现在视线里的野鸭子突然变成了一群，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这多少让你心中生出无限的温暖。当大自然的鸟类们大都南去寻找温暖的港湾，就是这么一群小鸭子，却偏偏不惧严寒，恣意畅游在冰天雪地里。是它们不惧严寒吗？躲避寒冷是每一种鸟类、家禽都特有的自然特性，可就是在这种极为恶劣的季节里，它们迎风嬉戏，该是什么支撑着它们去做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动作呢？

        事实上，在冬季寒冷的季节里与野鸭子偶遇，早不是一次两次了。

        在我们这个城市的东部，有一座叫做西苇水库的水库，许多年前，我一直工作生活在那里。夏秋季节，每当夕阳西下，徜徉在无尽的水岸旁，总为摇曳在水中的木船、渔民抛洒开的渔网而深深陶醉。也曾循着渔民的歌声伸长脖子张望，却始终望不见歌唱者的身影，那种怅惘，多年后仍出现我的梦境中，时时吸引我走近那里。而在冷风习习的冬季，借着渔家的小船去水库里游玩，便多次见到了一群群的野鸭子。成年在水库里打渔的老翁告诉我，这几年，鸟类、禽类增多了，白鹭、鱼鹰、天鹅、大雁、野鸭子等很常见了，不像前些年，能在水库里见到的，也就是像白鹭、野鸭子什么的，特别是在冬季，你只能看到野鸭子。老翁的一席话，使我当时一下子就记住了野鸭子这种禽类。

       十多年前，我曾到东部的一个乡去驻队，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多次在乡政府驻地不远处的一条河岸边见过这种体态娇小的野鸭子。特别是在那一年的冬季，在一片芦苇深处，三两只野鸭子从芦苇根处悠闲地游出来，吸引着我跟着它们走出很远。别看野鸭子个头不大，但它们警惕性非常高，见到人的踪迹，它们总游得远远的，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当有人试图用石头扔向它们时，往往你扬起手的那刻，它们就扭头钻进水中去了。而当你目瞪口呆时，它们一个纵身，又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了。看似野鸭子在戏弄你，实际上不如说是野鸭子天生具备这种躲避灾难的本领。

       六只野鸭子在未封冻的水面上嬉戏着，不久后，突然发现它们突然静止不动了。仔细观察，原来随着冷风力度地加剧，原来由东向西流动的水流发生了改向，水流瞬间由西向东流动起来。六只野鸭子顷刻间变成了六只无桅的帆船，随着风吹的方向一直慢慢向前走，等到接近砌石流淌水流的地方，它们突然间像似复活了，重新开始了游动，有一两只竟深扎到水中，好久才从另一侧浮现出来。

       这是大沙河的一侧。许多年里，从天而降的雨水、东部几个乡镇由山岗高处倾斜下来的水一并流进西苇水库，再经西苇水库，流进这条叫大沙河的河道里。水流在大沙河河道里几经流淌，漫过几道拦水坝，最终在一座桥的西面变得平缓起来。这一小片水域，就是那六只野鸭子活动的地方。在这条东西走向的河流处，南边是一座掩在绿树下的小公园，紧挨着的是两三个空旷的厂子。公园选址偏僻，少有人来，厂子多年就听不到工人们的喧哗声了，使得这一片地域寂静、优雅，当然，也就生出许多荒凉和寂寞。东西走向的河水年复一年，随着河道被拓宽、改造，俯在栏杆前远眺，站在河岸边观望，映入眼帘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水，掩映在水中的垂柳和远处的楼阁。

       而就在这条河道的南侧，十余棵杨树并排立着，在树枝上，站立着十余只老鸹，另有两只像是苇喳子的鸟站立其中。河道里，我陡然发现了一处芦苇丛，干枯的芦苇盘踞在一小块面积里，随着肆虐的风左右摇晃。就在我集中精力想象着夏季芦苇丛的飒爽风姿时，突然一只黑褐色的像是小草鸡的鸟从芦苇深处走出来，向四周打量了一番后，突然振翅飞向了河道的北岸，然后就一直顺着靠水的岸边边寻食边前行。我拿出手机，把焦距调近些，试图把这只不知名的鸟拍下来，奇迹出现了，在那只不知名的大鸟旁边，竟然还站立着两只叫不上名字的小鸟。

       芦苇丛定是这些鸟儿临时的庄园了。想想看，但万木凋敝，树叶零落，当城市的发展触角在一点点挤压着鸟儿们的活动空间，这些生性活泼的鸟类、禽类定然会变得不知所措，它们需要洁净的水，需要安全的栖息场地。它们选择这一片地域安家落户，定是考量了许久，定是反复做了进和退的实验，定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定是历经过许多无眠的夜晚，因为它们知道，一旦决心下了，它们就要在这里筑牢它们的屋舍，能备足度过寒冷冬季的食物，能躲避一切来自人类和同类的杀戮。

        应该可以肯定了，当我在离开前的几分钟内，那六只野鸭子也徐徐游动着向芦苇丛靠拢了，可能发现了岸边的我，并没有真正靠近它们的窝。那只不知名的大鸟也从东面折返回来，正靠近北岸不时抬头看着我。只有那十几只老鸹显得笨头笨脑的，我每一次望它们，它们就腾空啊呀几声，等我不去注意它们，它们又飞快地落回树枝上。

        那时夜幕已低垂，我知道我该走了。

        当我顺着河堤走上桥头时，回头再看，鸟和野鸭子都不见了。

        滩涂里的秘密，谁又能真正看得见呢。

 

             【某刊已留用】

                                                                                                                                                      2016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