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杂语117——老上海的“种荷花”

     “种荷花”是老上海话，百年前流行上海滩。这仨字翻译成北京话就是把人扔黄浦江里，话口儿颇为恶毒。它是老上海的帮会黑话，也就是江湖“春点”（切口儿）。“种荷花”虽然发源沪上，但旧京也有人用白话儿模仿其意。如“你这路人就欠扔黄浦江里”。说这话的人离黄浦江两千多里，压根儿办不到，只是取其意过嘴瘾而已。

       早年沪上帮会先讲家法，国法在其次。凡其组织内部人员违反帮规须处以极刑者，大致有两种方式。一是开刀问斩，当堂开肠破肚或身首异处。这是罪大恶极的（在帮会看来）。二是保存体面给死者留个全尸，就是扔河里淹死，叫“种荷花”。

        荷花即莲花又叫“水芙蓉”，向来被誉为高洁风雅之物，名气大而且悠久。如屈原“集芙蓉以为裳”，如来佛莲花宝座，南朝梁潘妃“步步生莲花”，宋周敦颐“出淤泥而不染”，前赴后继的雅士听荷咏莲等。大概惟有“潘金莲”不大体面，其他都没招惹黑道儿人物。老上海却偏把荷花作为帮会用语，大概为掩人耳目取个雅名。

        荷花扎根于水底淤泥，帮会“种荷花”有与之相似处。早年间那一带有“吃水混沌”一语，也是“种荷花”的意思。其方法是用小绳儿把人捆成“粽子”，双脚至小腿肚子套一个陶瓦坛子，脖子上再绑一块大石头。执行家法的徒儿们将船撑至水深隐蔽处，把人往下一扔，“荷花”就算种上了。该行为不需要阳光，一般多在夜里进行，黄浦江是首选之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枪支已经普及，但沪上帮会组织不喜欢用这劳什子。一来开枪响动儿大，容易招致不必要的麻烦。二来种荷花是种荷花，吃黑枣儿是吃黑枣儿（挨枪子儿），吃板刀面是吃板刀面（用刀执行家法），各有规矩讲究，混淆不得。

        另外还有贼人对商客钱财起了歹意而图财害命的，即所谓上了贼船。专在水上找营生儿的贼人平日撑船揽客，遇见有人“露白”（暴露了随身所带贵重财物）落单儿，便想尽办法把船划到偏僻处，实施“种荷花”之梁山泊手段。这不是帮会行为，无组织纪律性，随机随意而为。他们若过分乱来坏了规矩，也可能被帮会组织把他们当荷花种喽。还有一些小瘪三冒充帮会人物，用黑话吓唬别人：“侬勿要凶，老子种侬的荷花。”

    “种荷花”手艺差劲或偶有闪失，没过多久尸体就会浮出江面，叫浮尸。“烂浮尸”是老上海一句骂人话，诅咒喻意别人落水身亡不得好死。很难听。

      “种荷花”三字现在读起来平常。而昔年上海滩谁若听见这仨字，后脊梁立刻冷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