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马哈内·耶胡达集市:人间烟火气,抚慰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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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老湖以色列耶路撒冷集市马哈内·耶胡达市场 |
分类: 国外旅行系列 |
写在开头:2025年5月,在战火间隙里,重游以色列。2016年第一次探访马哈内·耶胡达和卡梅尔市场,曾在杂志发表旅行手记《探秘以色列:看再多的景色不如赶一次集》。再游马哈内·耶胡达市场,却是在冲突之下的动荡日子,一时不知如何动笔,搁置四月有余。听闻哈以双方达成了停火协议,两地民众上街欢庆和平回归,才有了再次提笔的勇气。
重返耶路撒冷,选择了一条迂回的飞行线路。广州飞亚的斯亚贝巴,再辗转抵达特拉维夫,乘车到耶路撒冷。虽说一杯埃塞俄比亚咖啡慰藉了旅途疲乏,却多飞了好几个小时,在那段令人不安的时节,算是一种趋近安全的选择。当飞机降落在本·古里安国际机场时,万幸没有防空警报,没有硝烟,全体乘客鼓掌相庆。
巴塔哥尼亚的原驼,总爱迎风而向,这样可以嗅到它们看不见的危险。动物的生存之道一旦置于人间,这种让人神经紧绷的警觉却令人疲惫,内心得不到片刻的松弛,旅途中,亦是如此。抵达以色列当天是安息日,人们不工作、不购物、不开车、不做饭……耶路撒冷犹如空城,给人一种安全感。但我更渴望遇见当地人热情的面孔,能与温和的神情相遇……
在外国游客不多的耶路撒冷拍摄各处世界文化遗产,东方面孔格外引人注目。很多人问来自哪里?我说来自中国,心里却忐忑不安,怕他们不像以前那样欢迎中国游客,但大家都报以微笑时,让人放松了很多。没想到在耶路撒冷路上突遇一起交通事故,坐的车被另一辆车碰了,本已放松的心又紧张得像个原驼,害怕各种飞来横祸……
耶路撒冷的哭墙前,游客比往昔稀疏,耶路撒冷人却并不见少,人们依然在叹息之壁前诉说生命中的不幸。在这第一次遇到防空警报,但只有导游的手机上收到提示,没有战争片中啸叫的警报声,大家并不恐慌,我也淡定了不少,跟着人群走到了避难所。
再度走入马哈内·耶胡达市场,是想看看九年光阴,究竟在这里留下了怎样的痕迹。出发之前,美食向导Shuki递来一小杯茴香酒。我不确定,他是想为我壮胆,还是想让我在微醺中更轻松地感受市集的脉搏。九年前,我镜头下的马哈内·耶胡达市场,大多是摩肩接踵的场景;而这一次,想多关注耶路撒冷普通的人,他们在冲突不断的岁月里,如何继续着他们的生活。
穿行于不知名的小巷,拍下一群在街角对弈的老人。眼前街景渐次熟悉,马哈内·耶胡达却似乎比记忆里清静了很多。骑摩托的年轻人跟朋友悠闲地聊着天,我举起相机时,一位背着黑色提琴包的女士匆匆掠过镜头——身影虽已拍虚,却很惊讶于此时此刻此地还有此闲情逸致。后来,又拍到好几个背琴的人。我才明白,在这座城里,艺术从未离开……
集市附近公交站旁,一位戴着无线耳机、拿着iPhone通话的男子步履轻捷走过。休闲衬衫与紧身裤,一双白色运动鞋踏出健康的节奏。同行的旅人都有同感:这里的年轻人总维持着一种不经意的得体。衣着合宜,身形利落。后来在酒店早餐,见到满盘鲜蔬、橄榄和海鱼的地中海式搭配,才恍然,那种节制而从容的身体语言,或许早被写进了饮食记忆里,即使在战争期间,也未曾改变。
上次独自漫游马哈内·耶胡达市场,随性记录,这次跟着Shuki在巷弄间七弯八拐。他一心要带我尝遍市集的特色美食,但我只沉醉于捕获让人难忘的人和事。路过一水果摊,见一位戴鼻环、系着雅致头巾的年轻女子,正专注地挑柠檬,装了满满一袋。她抬头发现我的镜头时没有闪躲,只浅浅一笑。柠檬与橙子溢出的鲜黄,和她善意的回应一瞬,为冷色调的市场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暖。
Shuki和导游佩玉领我们拐进一家透着年头的冷饮店。门前一排冰沙机嗡鸣转动着,将各色鲜果搅成明艳的冰沙,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购买。老板一边讲述他们家族早年从也门迁徙到耶路撒冷的故事,一边在我手背上抹了一层本地制的清凉膏——气味温和,带着旧时的安抚。
瞥见门口站着几位顾客,其中一位穿长裙的姑娘,捧着一杯冰沙,低头啜饮。蜷曲的长发被夕阳镀上一层浅金,散发着浪漫的光。身边的父亲刚付完钱,手里还握着钱包。我急忙举起相机,想留住这寻常却动人的一瞬——可惜漏掉了一旁的母亲,留下一点温馨,与一丝匆忙的遗憾。
马哈内·耶胡达市场的墙壁上,有许多艺术“涂鸦”。它们并非随意的街头创作——据说每一幅“涂鸦”,都源自一位真实摊主的人像。我凝神拍摄这些画作时,见一位父亲带着两个孩子,静静坐在街边,像是在等待仍在购物的母亲。上前询问能否为他们拍照,父亲欣然同意。
就在调整焦距的片刻,妈妈带着另一个孩子恰好归来,自然地融进了画面。一家人并未刻意展露笑容,神情各异,却在那个偶然的瞬间,流露出某种无需言说的默契。这张相互依偎的全家合影,仿佛告诉我:在这样不确定的岁月里,彼此依靠的家人,或许才是抵御无常的根本。
喜欢捕捉那些全家出行的温情片刻,只是有孩子在,我会先征得家长的许可。有时父母好意催促孩子配合,反倒让自在的他们瞬间拘谨起来。眼前这位卷发小孩正和姐姐享用着美食,笑得眼睛弯弯。一听爸妈让他看我的镜头,举着叉子愣在原地,嘴角还沾着食物碎屑,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懵懂与茫然,他的爸妈都忍俊不禁。
薄饼奶酪三文治、阿拉伯冰淇淋、鸡肉卷、鹰嘴豆泥法拉菲、匈牙利甜点,咖啡冰激凌、养生果汁……马哈内·耶胡达市场并非只是个水果蔬菜市场,还有不少好吃的美食店,还有咖啡吧、酒吧。耶路撒冷本地人常举家前来,购物买菜,吃吃喝喝。上一次来时,我只顾拍摄;这一次却学着放慢脚步,让镜头与味蕾同行。结果便是,一路走,一路拍,一路尝,吃到扶墙也品尝不完各种美食。
在一家飘着香气的肉卷店前拍摄时,老板好奇地问起我们从何而来。我们说来自中国,老板一开心,让在场所有人免费吃,没料到客人们还一起喊着China,China!一位母亲正帮忙为大家分发肉卷,见到我想拍她身旁的小孩,却温和地拦了拦:“别拍孩子了,”她笑着站到镜头前,“拍我吧。”不认识的人互相递着美食,随着音乐边吃、边慢摇、边聊。那一晚的市集,在陌生的善意里,忽然变成了一个没有边界的客厅。
马哈内·耶胡达市场的咖啡吧与酒馆,各有各的调性。或宽敞丰盛,酒水琳琅;或简约如街角茶座,随意摆开几张桌椅,便成了过客的歇脚地。屋檐之下,木桌上空酒瓶中斜插一枝大丽花,伴几缕满天星。粗粝的红砖墙前,随意放着几个金属大啤酒罐,却自成一种极简而优雅的美,若不是手中相机提醒要继续记录,真想就此坐下,只需一杯本地啤酒,就能让时光随日光一起慢下来。
在一个小酒吧,一位身着绿色海滨度假衬衫的男士格外醒目。吧台上一杯啤酒,独坐的他,目光从容地掠过行色匆匆的过往人群。上前询问能否为他留影,他爽快答应,还玩笑说:“拍得不好看,可是要收费的哦。”后来得知,他也是本地一名导游。也许是偷得半日闲,观望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市集。
拍摄中总有趣事不期而遇。几位老友一起喝啤酒闲聊,脚边端坐一只大狗。我刚蹲下想拍下这场景,左边那位小哥想要给我增加点“精彩瞬间”,突然把一只黄色橡皮鸭抛向空中。狗狗纵身跃起凌空接住,我还没来得及拍到,它已乐颠颠跑来把鸭子送给我,可惜焦距太近,画面全虚了。那只橡皮鸭在它嘴里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一时间,所有人都笑翻了。
还有更好笑的事,一位纹身美女拿着手机坐在吧台边,背后小店窄仄的空间与密集的人质照片贴纸,恍惚间仿佛让人置身《旺角卡门》电影中的香港街头。我举起相机拍了几张,她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待我回看照片时才发觉:原来她正在和男友视频通话,她竟将手机屏幕转向我,让另一端的他,也看着我如何拍她。
一位果茶摊主见我在拍他为客人斟茶,不由分说地递来一杯浸着鲜果香气的茶。走得确实有些累了,便匆匆按下快门,接过果茶一饮而尽。谁能想到,在这被不安笼罩的日子里,竟能在某个不经意的市集角落,感受到这般来得简单的松弛感。
马哈内·耶胡达的步行街上,总不乏民间艺人的身影,如同岁月的注脚,悄然点缀着市井的日常,若你路过,不妨驻足观赏。九年前,遇见一位吹口琴的人;这一次,是一位木偶艺人的表演。他面对寥寥无几的路人,依然昂首吟唱。站在不远处拍摄许久,始终未能听懂他歌中的传说,在喧嚣散尽且游客稀少的路上,歌声有些孤独寂寥。
暮色渐沉,几位少年男女在小店门口小聚,没有咖啡和酒,只有矿泉水和汽水。当我举起相机示意想拍照时,四位女孩下意识地摆出姿态,眼神带着几分自然几分酷,恍如一场街头大牌秀。她们手肘轻倚的桌上,密密贴着的,是那些三年来未能归家的人质的照片。一张张静默的脸孔,与少年们蓬勃的青春,在夜色中叠成了这个时代最复杂的定格……
夜色渐深,晚上十点多的马哈内·耶胡达集市仍未眠去。路过一个卖手机壳的小摊,暗自猜想,会不会是从我们深圳的华强北远渡重洋而来?这时,一个娇小的女子背着三个包,快步穿过摊位间。背包的重量让她背肌微微隆起,她却戴着一副大耳机,踏着音乐的节奏,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市场深处。
回家时,从特拉维夫直飞深圳,因为我想起那句睿语:“人类大部分的痛苦,源于用‘应该’去对抗‘本来’,用‘理想’去否定‘现实’。”在动荡的岁月,人们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松开紧绷的神经,于炮火的缝隙里寻得片刻安宁——哪怕只够一次完整的呼吸,一次不经意的驻足,或一次抬头时,撞见那片熟悉的、温暖的集市灯火……
回国后,常有人问我,为什么去以色列。或许是想记录动荡中普通人的生活,也或许是内心深处冒险的冲动。又有人问,那为什么不去加沙?不是不愿,是不能。当时也有人让我预测,这几场战争谁会赢?在我眼里,对任何一方的平民而言,这从来都不是一场有赢家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