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止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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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姆·凯茨是我在德国洛特林根大学做访问学者时认识的。
我们的相识极富戏剧性。那天,我开着车在山道上赶路,但前面始终有一辆车挡着我的去路,于是,在一个弯道转直路的路段,我加大油门超越了前面这辆车。但后来,我发现这辆被超的车竟一直尾随着我,一直追了半个多小时。等到了学校停好车后,那辆车竟然跟着我停在旁边,于是我上前问那辆车的主人为何一直跟着我。这位车主说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你为什么要超车?”我没见过世界上还有哪个民族的人会这么较真,随后我说:“就是因为急着赶到学校,给学生们做一个专题报告,所以我没有注意车速。其实,也就超了几码,何必那么认真呢?”
“认真有什么不好?一个认真的民族是最有希望的民族,我们只要有法就必须严格遵守。”车主有板有眼地说。
“好好好,不徇私情,就像一部机器,严格而冷峻,不过有点太那个……”我本想说傻,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和凯茨就这样认识了,后来,我发现凯茨不是普通人,而是洛特林根大学经管学院的一名教授。
凯茨中文极好,是中国文化狂热的追随者。一次他跟我在探讨中德文化差异时,他考了我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这句话出自你们中国的哪本书?”我瞪大了眼珠,想了好半天,终于想起了这句话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经》。
“凯茨教授你知不知道,楼观的建筑为什么建于山峪之中,且朝向有南有北吗?”
凯茨摇摇头。
“这和你们西方人将教堂建在市中心不一样,它与道家的隐世思想相一致。中国道观一般建于山峪之中,茂林修竹,丛林中青瓦红柱飞檐,此外,道家讲求阴阳平衡的五行八卦,因此楼观台的建筑,半数朝南,则半数就要面北。”
按我的解释,凯茨仔细观察了一下这片建筑群,果不其然,然后信服地说:“要不仔细观察,不懂五行之术的话,是根本看不出端倪的。”
进了山门,过了碑廊,一个古亭、一个古井吸引了凯茨的注意。他仔细辨认了一下亭内的那块年代久远的石碑,上书“上善池”三个大字,再看了一下古亭柱子上一对门联,“山青气贯经台路,水曲廊吟道学声。”等凯茨小声吟诵完,忽然像猜出了惊天的秘密似的,大叫了起来,“那么,横批就应该是‘上善若水’啦!”
“真聪明,不愧熟读中国诗书百卷!”我对凯茨的聪颖和对中国知识的了解折服了,真是个中国通啊!
“上善若水”蕴涵了太多的含义,我想将其含义讲给眼前的这个德国人听,要让他有所启示,有所触动。于是,我说:“《道德经》中有个名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就是出自这块碑。意思是说:最高的善就像水一样,水善于帮助万物而不与之争利,它总是停留在众人所不喜欢的地方而不与人相争。所以,水最接近道。按道的要求做人,就要像水那样,善处低洼之地,心若止水;与人交往要像水一样博大仁爱;言谈要像水一样真诚守信;为政要像水一样无为而治;做事要像水一样扬其所长;行动要像水一样把握天时。这一切,都要顺其自然。”
听了我的解释,凯茨频频点头,他似乎完全心领神会了。正要离开时,但见亭边有一口古井,许多人围着它往井中的一只蟾蜍身上扔钱。据说钱如果能丢到蟾蜍身上,那么他将好运连连,如果钱掉进水里,只能说不走运了。凯茨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将一张纸币叠好投向蟾蜍,纸币稳稳地落在了蟾蜍身上,凯茨高兴地拍手大叫。
我们又继续一层层地向里走,灵官殿、老子祠等,游览的过程中,我给他讲了老子在此处说经的故事:
传说,被尊为道教开山宗师的尹喜,是中国最早的天文星象学家,楼观台就是他为了观星望月而建的中国最早的天文台。这样说来,道教自诞生伊始,就与科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至少在天文学方面是一个很好地证明。伴随着秦岭山中那飘忽不定的山岚雾气,昏暗的青灯之下,浩渺宇宙之间,天地万物,相依相存,相克相生,无穷无尽的自然法则,在老子的胸中升腾奔涌。他铺开竹简,用黝黑闪亮的笔墨,书写下那足以令后人景仰与骄傲的第一行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说经台从此注定要成为世界文明史上,最值得记忆和回味的一个地方。因为在老子讲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前,世界上还没有哪一个人能够用如此简洁明了的语言,深刻阐释出宇宙万物之间,这种相克相生的哲学关系。
听了我的讲述,凯茨大发感慨起来,“老子的《道德经》蕴含的哲学思想,不但滋养了中华民族,而且在传入欧洲后,为西方的哲学以及社会、科学的发展,注入了强大的思想动力。到了今天,《圣经》的发行总量世界第一,《道德经》高居第二,由此可见,老子及其思想在世界范围内的巨大影响。西方世界认为,《道德经》和《圣经》并驾齐驱,是能够规范人类思想、行为的哲学经典。德国哲学家尼采在阅读《道德经》之后说,老子思想像一个不枯竭的井泉,满载宝藏,放下汲桶,唾手可得。”
在老子祠前,来自四面八方来的游人都要虔诚地、毕恭地给老子——这位和西方的苏格拉底一样,为人类思想夜空带来犀利光芒的圣贤,点上一炷感恩的香火。凯茨同样也虔诚地点了一炷,像游人一样,他也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从老子祠出来,一个腿脚不便的道士正在崎岖山路上步履蹒跚地下台阶,凯茨目视着这位道士,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了我一句,“这儿能找到Buddhistischen Abt(方丈)吗?”
我跟他说,“这里是Taoismus(道教)而不是Buddhismus(佛教),你找的应该是Taoist Abt(道长)!”
凯茨笑笑,并耸耸肩。
“可以找到Taoist Abt(道长),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他给我解个心结,并给我提一幅字。”
“没问题,凯茨教授,跟我来。”
凯茨高兴地接过题字,小心地折叠好放入挎包。然后,转过身给任道长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道长!”
在下山去停车场的路上,我问凯茨:“凯茨教授,怎么样?这地方没白来吧?”
凯茨拍拍我的肩膀,兴奋地说:“怎么是白来,是太值得来了!”
最后他在上车前,还再次回望了身后那片绿色葱茏的小山峰一眼,小声感叹了一句:“Dies ist auch am besten in der Welt gesegnet!(此乃天下第一福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