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狼行成双，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这是唯一赞美狼的故事。

女：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们远离狼群，在风雪中慢慢走着。我和她，我们是两只狼。他的个子很大，很结实，目光炯炯有神，牙爪坚硬有力。我则完全不一样，我个子小巧，鼻头黑黑的，眼睛始终潮润着，有一种小南风般朦胧的雾气。他的风格是山的样子，我的风格则是水的样子。

男：我在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征服了她。然后我们在一起相依为命，共同生活了整整九年。我总是伤痕累累，疲于应战。而她呢，却像一个不安分的惹事包，老是在天敌之外不断地给我增添更多的麻烦。我怒气冲天，一次又一次陷入绝境，把她从厄运之中拯救出来。我在那个时候简直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战神，没有任何对手可以扼制住我。我的成功和荣誉也差不多全是由她创造出来的。没有她的任性，我只会是一只普通的狼。

女：天渐渐地黑下去，他决定尽快地去为我也为他自己弄到果腹的食物。天很黑，风雪又大，我们在这种状况下朝着灯火依稀可辨的村子走去，自然就无法发现那口井了。我那时正在看雪地里的一处旋风。轰的一声闷响从脚下的什么地方传来。我这才发现他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奔到井边。他有一刻是晕厥过去了。但是他很快醒过来，并且立刻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发现他只不过是掉进了一口枯井里，他想这算不得什么。

男：我要她站开一些，以免我跃出井口时撞伤了她。她听见井底传出我信心十足的一声深呼吸，然后听见由近及远的两道尖锐的刮挠声，随即是什么东西重重地跌落的声音。

女：他刚才那一跃，跃出了两丈来高，但是离井口还差着老大一截子呢。我扒在井沿上，先啜泣，后来止不住放声大哭。他在井底，反倒笑了。他是被我的眼泪给逗笑的。

男：我通过灰暗的灯光，见她有时离开井台，然后再蜇回到井台边，我知道她总觉得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奇迹更容易发生。就在我见她在那里张望着，期盼着她回到井台边的时候，我已经大汗淋漓地站在那里，喘着粗气傻乎乎地朝着她笑了。就在我把所有希望和信心都寄托在她身上时，天已经亮了，她再度离开井台，消失在森林里。我绝望了，在这一瞬间，仿佛世界都已停止了运转，仿佛我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女：天黑的时候，我疲惫不堪地回到井台边。整整一天时间，我只捉到一只还没有来得及长大的松鼠。我看他还在那里忙碌着，忙得大汗淋漓，我的心都要碎了。他在把井壁上的冻土，一爪一爪地抠下来，把它们收集起来，垫在脚下，把它们踩实。他肯定干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十只爪子已经完全劈开，不断地淌出鲜血来，我的泪夺眶而出。

男：她让我先歇着，她来接着干。天亮时分，我们停了下来，我们对工作很满意。但是村子里的两个少年发现了我们。他们发现了躺在井底心怀憧憬的我。然后朝井里的我放了一枪，我一下子就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

女：我是在太阳落山之后回到这里的。但是我没有走近井台，我在晴朗的夜空下听见了他的嗥叫。我听得出他是在警告我，要我返回森林，远远地离开他。他流了太多的血，无法再站起来。我听到了他的嗥叫，我昂起头颅，朝着井台着边嗥叫着。我在询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没有正面回答我，他叫我别管，他是叫我赶快离开，离开井台，离开他，进入到森林的深处去。

男：两个少年弄不明白，那两只狼嗥叫着，只有声音，怎么就见不到影子？但是他们的疑惑没有延续多久。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不顾自己的安危，带着所有的爱，带着所有的勇气出现了。两个少年是被她的美丽惊呆的。他们先是楞着的，后来其中一个醒悟过来。枪声很沉闷，就像一阵干净的轻风，她消失在森林之中。枪响的时候我在枯井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嗥叫。这是愤怒的嗥叫，撕心裂肺的嗥叫。这一声嗥叫划破了夜晚的寂静，使万物为之伤心，天之落泪。

女：天亮的时候，两个少年熬不住，打了一个盹。与此同时，我接近了井台，他躺在那里不能动弹。我爬在井台上，尖声地呜咽着，我要他坚持住，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会把你从这该死的枯井里救出去，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

男：两个少年后来醒了。在接下去的两天时间里，她一直在与两个少年周旋着。两个少年一共朝她射击了七次，都没能射中她。在那两天的时间里，我一直在井里嗥叫着。我真的好希望她能听我的，不要再为了我而让美丽的皮毛失去了光泽。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嗥叫着，我的声音嘶哑了，我的力气用完了，我的血快流干了。

女：第三天的早上，嗥叫声突然消失了。两个少年，探头朝井下看。我深爱的他已经死在那里了。他是撞死的，头歪在井壁上，头颅粉碎，脑浆四溅。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小狼，你答应过我你会坚持的，你会和我一起去看彩虹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话不算数呢？小狼，你回答我呀回答我呀，小狼小狼，你醒醒呀。

男：我们一直试图重返森林。我们差一点就成功了。我们后来陷进了一场灾难。先是我，然后是她，其实我们一直是共同的。现在我们当中的一个死去了。庆幸的是死去的是我，只有这样你就不会再出现了，我的死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女：两个少年，回村子拿绳子。但是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站住了。我站在那里，全身披着银灰色的皮毛，皮毛伤痕累累，满是血迹。我筋疲力竭的样子，身心俱毁的样子，因为皮毛被风儿吹动了，就给人一种飘动着的感觉，仿佛是森林里最具有古典性的幽灵。我微微地仰着下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我朝井台这边轻快地奔来。我想去看看我心爱的他，看看那个笨蛋。

男：两个少年几乎看呆了，直到最后一刻，他们其中的一个才匆忙地举起了枪。枪响的时候，停歇了两天两夜的雪又开始飘落起来了。就这样她也倒在了雪地上，嘴里还叼着那只还没有长大的松鼠，我知道她是想让我看看，那个曾经只会给我添麻烦的她，也会捉东西给我吃了，也会勇敢地和我一起面对死神的到来，也会去表达自己有多爱我。亲爱的，我在天堂等你，等你和我一起去看彩虹。

女：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也许你会觉得非常荒谬可笑，也许你会觉得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故事罢了，但我要告诉你，我的朋友，既然狼都可以为了爱情而不顾生死，那我们呢？我们不会还不如狼吧？

（邓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