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地方叫“富土”,表示富庶之地,后来,一些文人觉得这个名字太俗气,为了雅致一些,通过拆字改名为“同里”。
水是同里的灵魂,水是同里的命脉,水是同里千年的承载。一个只有三四平方公里的小镇是水是将其分割成七个圩,同时又是水串联起这七个圩,所有民居都依水而建,粉墙黛瓦,所以才有“小桥·流水·人家”的美誉扬名四方。
水是同里人的依赖。饮水和浣洗自不必说,同里人的生活空间实际上也离不开水,所有的东西包括心情都可以放到水里,出水之后就焕然一新了。喜怒哀乐可以揉碎融入水里,水波一漾,就全部吸收了。许多游客都喜欢伫足石桥看水波纹,水波纹分明是孩子漾满欢喜的笑靥,甜蜜而快乐;水波纹分明是结着丁香一样幽怨的少女的心事,欲罢却难休;水波纹又是老者额头的皱纹,叙述着往事沧桑。那波纹,一道一道的扩散,终要渐渐的归于平静。
水多必然桥多。如果说水是婀娜多姿的女人,那么桥则是讨好水的汉子,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博取水女人的心。或以优美的弧度体现男人的体恤和温柔;或以石板棱角分明的堆砌成平桥来展现男人的刚毅和粗旷;或以年代的久远取胜或以内涵深邃而见长,以一个个好听的名字来撷取水女人的芳心,或简约、或内敛、或睿智、或祥和,如“小川”、“东溪”、“思本”、“泰来”、“得春”,而“长庆、吉利、太平”则是众所周知的三桥了。每个名字都独具匠心,苦煞了这些男人似的桥,桥似的男人。万籁寂静,支耳细听,每座桥下的水声都不尽相同,那是娇羞的水女人和桥男人耳磨厮鬓说着悄悄话。水和桥始终默默地相依,它们见证着小镇的历史。
自古灵秀之地出名人。从宋淳祜四年至清末,同里先后出状元1名,进士42人,文武举人93名。曾诞生了南宋诗人叶茵,明代著名造园艺术家、《园治》作者计成,清道光进士、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沈桂芬,辛亥革命风云人物陈去病,国学大师金松岑,建国初期民进中央副主席,财政部副部长王绍鍪等名人名士。
时代沧桑,光阴荏苒,在整个科举时代,同里把一个又一个满腹诗书的学子,送进京都,送到皇上身边,送上仕途。这些人后来绝大多数身居要职,集揽权势的同时,也汇聚了钱财。一个族里,有一个做大官的,整族里的人就有了雄厚的经济支撑,过上殷实的日子。同样,那些气派、讲究、舒适的建筑就应运而生了。崇本堂、嘉荫堂、务本堂……有哪一座不是如此产生的呢?天下有什么行当和生意抵得上做官呢?要做官就得先读书,把书读好,学而优则仕。重文化、重知识的传统和氛围也就自然而然地形成和延续下来。
在同里众多的私宅建筑中,“退思园”最具有代表性。这不光是因为建筑的规模最大、独具匠心,更因其包容着深藏不露、大涵玄机的文化底蕴。
退思园的主人叫任兰生,是位慈禧时代一不小心失了宠的官员。任兰生读了一肚字诗书,在京城做武官,是名儒将。50岁那年,老将军带兵打仗,真倒霉,仗没打好,龙颜一怒,就把他发配回了老家。对于做官的人来说,失宠也成了资本。他正是利用失宠,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里别出心裁地进行了一场伪装性极强的做秀、扮酷和炒作。
他用多年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的一部分:10万两白银,在9亩8分地上盖起了同里镇最风光的私家园林。园子构思很奇特,走势弃南北而取东向,且西为宅,中为庭,东为园。这种建构方式,打破了常规,据说主要是为了藏富,人一进去就见宅院,以为到底了,其实曲径通幽,暗门开处,尚有万千风光。主人用心可谓苦矣,但这样一来,“退思”就有些可疑了。“退思”二字语出《左传》“进思尽忠,退思补故”。园主死后,其弟曾有哭兄诗“题取退思期补过,平泉草木漫同春”之句。可见此园取意是要闭门思过,好好想想什么的。但看来园主人还是没有想明白,或者说取名“退思”园,本就是一种韬晦之计。
退思园里有个后花园,暑热之时,过了晌午,客人歇息去了,任兰生也乏闷了,就绕过厢房来到这里。楼台越水而设,站在水面,但见一池碧水载浮荷,嬉戏游鱼不知愁。他暗叹一声,走石廊,过石桥,穿过一处阴阴的翠竹,进到凉室休息。这个凉室是暑天纳凉的好去处,风从八面来,凉从心底生。一张宽大的竹榻,主人躺在榻上,睡不着,唉,先朝左,只见满眼里的水波浩淼,伸手可拂的熏熏微风,暗暗浮动的荷香草香。还是睡不着,唉,再朝右,依然是水波微风与荷香,却原来右首镶着一面从德国专程订购的宝镜,映出湖光与山色。
在退思园“思”到了第二年半上,忽然,老天长眼,皇帝想起了任兰生,想起这老家伙的种种好,就一道圣旨,连升两级,把任兰生招回京城里去了。任兰生乍一听到这个喜讯,真有点像杜甫闻官兵收河南河北时的样子,先是涕泪纵横,再是青春做伴。
上任第二年,任兰生带兵执行任务,途中染上暴病,死于他乡。享年53岁。
福兮?祸兮?
任兰生太眷恋官场了,这种眷恋已达到了痴迷的程度。在退思园的一角有一琴楼,主人憩二楼;主人跺跺脚,琴师就知道主人是叫弹琴还是停止弹琴。就是这样一种息心平性的闲适之所,主人叫人在地面上镶嵌了一幅图:莲花丛中三支剑戟——寓意“连升三级”。
我们可以想见,任兰生身居退思园,心往官场,人在江湖,神驻朝迁。退思园只是他重新跃入官场的一个平台或者主产积蓄新的希望的场所。后来,他果然又复出。
只要是历史都会走远的。任兰生和他生活的时代已经过去,留下来的仿佛只有退思园。而今,游人驻足退思园,看到的往往是豪华的内藏,进取的收敛;我想,这都是假象。退思园,仍然和永远是拼杀的官场一角。
园中一首残缺诗句或许是想告诉人们点什么:“空有野花无数发,相看多似□□□。”
那日和朋友信步园中,想着这“退思”二字,忽然就有了许多感慨。人生漫漫,或进或退,都属常态。种种原因,人不可能只进不退,亦不可能只退不进,这进进退退中就包含着人生的起忧悲观,坎坷坦途。退思自然是需要的,亡羊补牢,未为晚矣。而进思则尤为当紧。人生多一点进思,时常检讨自己的过失。不断修正和调整自己,完善自己,就会少点挫折。当然,退不一定是失,而进也不一定就是得。多数情况下,人都希望进和得,这进取之心人皆有之。但有时当你对某种事物失去兴趣,甚至成为一种负担乃至痛劣时,退和失就成为一种幸事和解脱了。上餐馆和去厕所,其实都是快事。可见进退得失,不可一概而论。那么,也就不必想得那么头疼和仔细了。不然,人生就有了太多的刻意,进亦思,退亦思,岂不把人累死?
步出退思园,不远处的同里湖碧波涟涟,依岸几处民居如水墨一样隐约飘渺,一阵清风吹来,顿觉一身松快。人生如风,还是自然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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