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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王安忆佳（临摹）

库克船长

文/王安忆佳

（一）

在三百年以前，有位叫作詹姆斯-库克的船长发现了南半球的大陆，也就是现在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除此之外，这位船长还为发现维生素C做出了重要贡献。

可是，我将要讲的这个故事里的库克船长，可不是当年那个倍受人们歌颂的伟大航海家，甚至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他叫文森特-库克。他出生在英格兰谢菲尔德，离另外那个库克船长的故乡约克郡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他的父亲是公交车司机，母亲是一家饭店的后厨厨师，家境还算凑合。他的父母无疑是想让他有个像他名字一样文静的性格，可是文森特最终还是叫他的父母失望了。

文森特有些近视，但他不喜欢戴眼镜。他上中学的时候很喜欢音乐，看过学校举办过的几场表演，他攒了好长时间的钱去买了把吉他，可是后来被她妈妈卖掉了。他妈妈说吉他是那些没有事情可做的人用来消遣的。倘若当时他妈妈没有把那把吉他卖出去，文森特就不会去航海了，也不会当上船长了，他或许能成为一位吉他手，效力于一个乐队或者仅仅是个人表演，甚至还能成名成家什么的，那样或许很好，大家会记住他。但是，接下来更有趣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那年，文森特终于从一所学校毕业了。他觉得他总算熬出头了。他去了酒吧，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那个人叫做罗伊-巴顿。是个留着浓密络腮胡，大鼻子，面相有些凶残的中年男人。文森特看到他时，他爆着青筋的大手正夹着烟卷，他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下的眼睛虽然小，但是十分锐利。文森特隐约觉得那个男人在注视着自己，他的长相真是可怕！文森特那时候的胆子还很小，尤其是小时候他爸妈给他说过长得恶狠狠的人一定是恶棍。于是他没有在酒吧里停留许久，只是要了杯白兰地，喝完就战战兢兢地走了。文森特觉得他当时做得对极了，他一定无法再遇上那人了。人在年少时，直觉是很准确的，但是，除了这次——文森特-库克经过多次实验得来，直觉这种抽象事物的准确性简直是胡扯。

文森特曾经经常抱怨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平淡无奇，不过还好他最终脱离了那种生活——就在第二天，他又看到了那个可怕的男人。那人好像阴魂不散！他在巴士站看到了那个还跟昨天一个打扮的家伙，那家伙的衣服看上去破旧极了，外套是一件粗布夹克，领角和衣襟都扯出了乱线。文森特下意识地躲避，但是那家伙却一动不动，继续皱着眉头抽着烟，那样子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没关系。文森特发现他没什么动静，就仅仅离他几个人距离远。巴士到了，第九号巴士本来就是文森特所等的车，但他看到那个家伙也准备上车，就不想上车了，大不了等下一班车……就在这时候，那个男人拉住了文森特！文森特很诧异，又很害怕。

“先生，你还等什么呢？这是最后一班车！”那个男人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对文森特说道，眼神不再那么狠巴巴的了。

文森特更加惊诧了。这样一个面相凶残、胡子拉碴的男人对待他人竟也如此礼貌！可是等文森特回过神来，他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上又闪现出了之前那种看上去不可侵犯的神情。他的和善转瞬即逝——就在他给文森特说话的时候！

(二）

上车之后，文森特站在椅子旁扶着把手，由于车上人头攒动，站满了乘客，他一时间没看到那个家伙在哪里。文森特想着那个家伙的奇怪举动，怎么都放不下心，那人到底有什么意图呢？当车行驶到郊区的时候，车上的人少了起来，文森特找了个靠前的座位坐下，他以为那个可怕的家伙下车了。

“你好。”文森特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这把文森特吓得一震。文森特随即转过身，果然又是那个家伙！

“抱歉，看起来我把你吓到了。”那个给文森特留下极深刻印象的男人说道，“年轻人，我不是什么能伤到你的人，我只是想跟你说一些事情——如果你乐意听。”他脸上的表情又松弛了下来。

“嗯——请问怎么称呼你？”文森特听了那人说的话，稍稍改变了态度。

“巴顿，罗伊-巴顿。”

“你好，巴顿先生。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记得我们在卡文酒吧见过吧？你要给我说什么呢，能不能就像每周六晚上播出的情景剧那样给我个预告？”文森特还是通过问出很多问题来缓解自己与陌生人对话的紧张——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应对对方的回答。

“说来真是人老多忘事，要不是我确信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走出酒吧之后我就会把你的相貌忘光了。我现在需要再核对一遍，你是叫文森特-库克吗？”

文森特很惊讶：“是啊。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在酒吧里我看到你把买酒的发票忘在那里了，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我记得库克还是位船长的名字吧？”

“你只回答了我一个问题。”文森特觉得自己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库克先生，你愿意改变你现在的生活状态吗？你看上去不像个满足于现状的人。如果真是这样，我会给你提供帮助的。”巴顿先生正经了起来。

“好吧——就当我实在太想知道那些奇怪事情的答案了。”文森特无奈地摆摆手说。

“前面有个酒馆，我想我们可以去那讲那些事情。”

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快到终点站时，车上只剩文森特和巴顿两人。他们下车后，巴顿立刻拿出烟抽起来，吐了口白烟对文森特说：“你知道吗，我真是不能忍受公交车内不准抽烟的规定！”文森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是个多么古怪的人！

到了酒馆之后，他们找了一个周围没有多少客人的位置坐下。

“好了，现在你得让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我现在应该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巴顿平静地说道。

“喂，等等！我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文森特有些气愤地说道。

巴顿提高语调说：“如果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你会对那些你想要的答案也听得一头雾水。”

“哦！那快讲吧！”这时的文森特其实有些不耐烦，他起初觉得他不是来听故事的！

“你作为一个谢城人，居然没有听出我的口音，真是有点可惜呢。我本生活在加的夫。十四年前，我参加了一次航海——那时候你才八、九岁吧。我和我的朋友有一艘大船，它有些破旧，但看起来还能凑活着用，我对朋友们说：‘为什么不用这艘船航海一次呢？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于是，我们花了很多钱，把那艘船变成了很漂亮的样子。就像我一开始希望的那样，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我们虽然一开始只有十几个人，但在后来的航海中，我们又认识了更多喜好航海、有航海知识的人，他们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我们也逐渐发展成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体。我们在海上生活着，不断地探险，遇到过很多危险但都成功逃脱了。那时候，我觉得我们是最成功的航海者了。可是在航海的第五年，我们在太平洋附近遇上了海盗，我本以为这次也能像从前那样化险为夷，其实不然，我们之中有些人被海盗扔下了船，有些被他们捉去当奴隶。我被他们捆着上了他们的船，我当时想我永远不会再见到这个美好的世界了，可是我是那样幸运，我最终逃了出来，几经周折，又来到了不列颠大陆。回到这里之后，我看到了你，库克先生。”

（三）

这故事文森特听得入神，以至于对自己名字的敏感度都降低了——他缓缓神，笑着问巴顿：“没错，你看到了我。可这有什么关系？我难道有去航海的资质？”

“哦！我就知道你很聪明的！”巴顿的眼睛里充满了光芒。

“呵呵！”文森特笑了出来，“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我才刚毕业，我要去找些正经的事情做。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航海的事你还是找别人……”

“年轻人，”巴顿打断了文森特的话，“那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放过你，你会去做什么？”

“我去一家普通公司当个小职员，一个月赚的钱差不多够自己的生活费。过着挺安宁的生活。”

巴顿笑了：“我还以为你接下来会做一件多么不同寻常的事。库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去做一名小职员，每天的生活都像是复制前一天的一样？”

“可我妈妈讲，不同寻常的事是最麻烦、最危险、最难以被传统接受的。还不如将我们家族一贯的传统作风延续下去呢。”

“库克，你才刚毕业，怎么能这样想？你应该拥有自己的梦想，那种梦想不是在办公桌上的花盆里长出来的——如果你坐在办公室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梦想，那就晚了，你早就被钉在那个模式里，谁给你一双翅膀你也飞不出来。”

“不过我的梦想的确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做枯燥的表格。”

“你曾经喜欢做些什么呢？”

“我喜欢弹吉他，但是后来那把吉他被我妈妈卖掉了。我伤心了好一阵子。”

“可怜的孩子。你的妈妈肯定觉得弹吉他的人没出息。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年轻的时候会弹班卓琴，那是我妈妈教我的，她沉迷于摇滚乐，我不知道的歌她都知道。我有一次甚至听到她用班卓琴弹《Raunchy》，你应该知道那是一首用吉他演奏的歌曲，但她却演奏了出来，虽然吉他有六根弦，那把班卓琴只有四根弦。她给我说过，以后要做自己喜欢的事，那种不影响其他人又让自己快乐的事情会让自己得益一生。她没有告诉我如果有人反对我该怎么办，因为她知道我会坚持下去。你知道的，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可能还在加的夫的城镇里当小混混呢——也有可能是找了一份没有意思的、无聊的工作——就像你说的那样。”

“你坚持了多久？我是指你的那个梦想。”文森特有些感动，或者说是这个男人的故事震撼到了他。

“坚持到现在，我的朋友。我妈妈在五年以前就去世了，可是我没有让她失望，对吗？我真的按她说的那样做了，没有变得跟世界上的大多部分人一样受潜意识里的控制，没有放弃小时候就有的梦想。”巴顿一脸自豪地说，“我知道，年轻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还知道一件事——你的一篇文章登在了报纸上，上面标注着你学校和你的名字，我相信你们学校中间名是Hugo的应该只有你一人吧——‘我有近视，但不会戴上眼睛，因为那样我就看不到远处的困难。’你的骨子里是那样一个坚强的人啊，库克先生，你怎么甘让自己的一生都平淡地过去？”

巴顿说完这段话，喝了一大杯水。

文森特一句话没说，眼睛看着酒吧里木色的椅子。他内心里好像有种东西被巴顿击中了。

酒吧里，两个人又在沉默中待了十分钟。最后文森特提前坐上巴士离开了，巴顿还坐在那。巴顿很开心的样子，他想那个年轻人会和他一起坚持梦想的。

几天后。文森特再次去了他第一次看到巴顿的那个酒吧。他已经和爸妈告别，他还给他们讲了巴顿的故事。他在酒吧里看到巴顿还是穿着那身衣服，笑着向自己招手。

他和巴顿开始了航海的历程——就像巴顿十四年前经历的那样，只是巴顿的身边是一位年轻人，一位充满着理想抱负的年轻人。

(四)

六年后，巴顿船长患病去世。而这位年轻的舵手也在六年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代替巴顿当了船长。他名文森特，姓库克，后来船上的船员都叫他库克船长。然而六年过去了，这位驾船周游世界的年轻的船长依然清楚地记着，那个男人在给自己讲故事时脸上的光彩，就像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照在海水上，那种闪亮而又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