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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连投进了苦胆胎，命中就有两根青衣的水袖。”描绘的是毕飞宇小说《青衣》中的筱燕秋。

  19岁的她天生就是青衣的命，运眼、行腔、吐字、归音以及甩动的水袖，都注定了她是戏台上最绝美的演绎。她是戏子，为梦想而生，因梦想而死的戏子。她是“嫦娥”，台上台下，化妆师给她上了妆，她就是嫦娥。于是筱燕秋有一个梦想，她要做便做台上最美，最真的嫦娥，没有谁能与之相提并论，没有谁比她更合适。

  过分追求完美的人往往心有隐疾，梦想于筱燕秋而言不仅仅只是梦想，她必须让它成为真实的人生，不管有多难。渐渐的，在这样病态的追求中迷失了自己，沦为了虚幻的奴隶。

  “为了剧团的明天，我愿意做好传授带，我愿意把我的舞台经验无私地传授给筱燕秋同志，做一个合格的接力棒。”

  自《奔月》一出饰演“嫦娥”后一举成名，十九岁的筱燕秋原已经成功了。所有人都羡慕她，巴结她。青出于蓝胜于蓝，京剧的舞台上她是最闪耀的明星。从此更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台上，李雪芬英姿飒爽，愿将自己的舞台经验倾囊相教；台下，筱燕秋看着这个红了半辈子的女人，心有不屑。许更是满心以为她别有用心。她总是这样，用怀疑别人的方法来证明自己。

  都说“宁教一声腔，不教一个字。宁教一个字，不叫一口气。”京剧的路上谁都不会轻易用拿手绝活当人情。偏偏李雪芬不是这样的人，她是真真正正的无私，把李派唱腔一字一气毫无保留地教给了筱燕秋。她一心坦荡，青衣是她自己的梦，亦是一代人的梦，因能明白故而坦荡，这是筱燕秋永远做不到的。可是李雪芬也许永远不会想到，这个她用心教导的徒弟，为了独霸“嫦娥”这个角，在名利与虚荣心肆无忌惮的膨胀下，一杯开水狠狠地浇在她脸上，亦浇灭了自己剧台上的梦。

  人性的弱点在这个时候表现得赤裸裸。筱燕秋太想要成名了，她的眼中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嫦娥。别人什么都不是，即便是一直教导自己的师傅。于是师傅的三言两语便能引了她的怒火，便以为别人是轻视自己，她是高高在上的“嫦娥”，总有一天要飞回天上去的，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手段作践了她的名气。昔日提拔她的老团长终于气得说话不成调——“丧尽天良本不该，名利熏心你毁就毁在妒良才。”

  “燕秋，你还年轻，心胸要宽，可不能再这样了。”

  当受伤的李雪芬满含微笑地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筱燕秋可有悔恨之意，同是女人，自己的小心眼在师傅的宽容下，显得那么可怜可笑。筱燕秋的心理是病态的，心气太旺，太不谦虚。得饶人处不饶人，生生的把别人，也把自己伤害了。而李雪芬对待梦想的心却是清醒、明白的，所以，她能赢得所有人的尊重。

  果然，须得人事经历得多了，自有一份大量与坦然。李雪芬同样是有梦想的女人，筱燕秋便像是她的传承，再舍不得伤害的。她是内心明净的人，可让梦想开出花来。

  此后是漫长的二十年。戏校任教，半辈子平平淡淡的也就这样过去了。就算是真正的嫦娥恐怕也早在时间的磨砺下，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心无旁骛的人。可是筱燕秋不。

  她从来对艺术有一种执着的追求，她是真正的嫦娥，十年，二十年……她永远都是。即使是在命途多舛的二十年里，她始终还怀着一个梦想：重回舞台，她要做世间绝无仅有的嫦娥。这是她的命。

  二十年后烟厂老板出资重拍《奔月》，钦定筱燕秋是A档嫦娥。她终于等来了啊！于是，为了达到目的，拼了命地减肥，她热切而又痛楚，一点一点把体重往外抠；她不惜与老板上床，一边动作一边骂自己下贱；她不顾一切地吃药物做人流……二十年了，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完成自己梦想的机会，说什么都不能放弃！

  “我要唱，我不能不唱，我要唱给天，唱给地，唱给我心中的观众。”

  当筱燕秋像当初嫉妒师傅李雪芬一样嫉妒着自己的徒弟春来时，似乎是那么理所当然。她已是入了魔的戏疯子，她看不到自己已是垂暮年华，硬是与徒弟争着嫦娥这个角。她撕心裂肺，非唱不可。

  当初的苦苦哀求才让春来做了她的徒弟，如今临场时分，她没有实现诺言让徒弟唱A档，她这个B档“嫦娥”甚至霸占着连唱了四场，不肯下台。最后，当年轻的春来款款而来，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往日的影子，她一直防着的春来终于幻化成了嫦娥的花颜月貌，朝她走来。终于，她陷入了疯狂，她的精神彻底地崩裂了……

  一个梦想，成为“嫦娥”的梦想，让一个19岁本该洁净的女子那样力不从心地活着，处处欲罢不能，处处又无能为力，欲哭无泪，终于把自己弄脏了。经年后，在身体与心理都遭受着巨大的撕裂时，筱燕秋其实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嫦娥”，只是她自己编织出来的戏子。

  青衣从来是最容易丢失自己的，他们把灵魂揉碎进扮演的角儿，从此出不来。他们都不再是自己。青衣从来端着，筱秋燕如是，偏执、傲娇，是这个俗世里洁净的魂儿，亦是这个浊世容不下的疯魔子。于是注定了走向堕落，灭亡。这是一个戏子的悲剧，亦是一个关于梦想的悲剧。

  筱燕秋走了，带着满心的荒芜退场了。 而我们看到，春来正怀着自己年轻的梦想，翩翩舞起。她内心明净，在明净里开出花来……

                                                                  文、清痕 图、网络

                                                                   癸巳年四月、裂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