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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往事丝丝缕缕。

阚溦绛的姥姥为狐狸精接生的故事浑厚、质朴，神秘、炫幻，一直在乡间流传就像乡间的小溪清澈荒凉地流淌着。阿波就听他的太太阚溦绛多次讲过，他的太太说这不是瞎编的古人（故事），是她姥姥的亲历。阿波的太太告诉阿波她的姥姥后来就因这一升黄金豆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阿波他太太讲这故事他听得明白，记得真切，已是他七岁那年的事啦，那一年阿波的家乡即将解放，也正是那一年阿波的太太仙逝。

乡野间的故事有着不可思议的神奇，神奇当然是对现实的跳脱，妖魔鬼怪的故事如烛火在人们的记忆里摇曳，传说着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中的诡异、因果，警醒着一代代人，乡野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有着敬畏心，人们喜乐悲苦，打打闹闹、热热火火，男人女人传宗接代，就是这么活，这么过。

对了，忘说了，在凌家店下沟大院凌万财家做女佣的老女人她是有名有姓的，她叫刘小碾，小名叫碾子。她在凌家大院凌叶氏（妖猫）的唆使下昧着良心污毁了老东家凌万财，然后，她就活在了懊悔、胆怯、恐惧之中，她恶梦连连，那些骇人的鬼妖似乎没日没夜地在她身边飘来飘去，如影随形，那些在黑暗中跟过来的大鬼小鬼也是寸步不离，她知道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错，罪恶感时时噬咬着她的心，茫然、沮丧与绝望无穷无期，在她灰暗的日子里，她多希望有谁能砍死黑夜中的大鬼小鬼，可没有能帮她的，她也知谁也帮不了她，作下孽，不可活。她选择不吃不喝，一天、两天、三天……在一个乌云密布、湿冷、阴森森的夜晚，她梦见她家的老屋杂草疯长，房屋在风雨里摇摇欲塌倒，她喊着她儿子的乳名：“——磙子——磙子——咱家屋要塌！你快躲躲，我被小鬼锁牵着——你可千万千万别回来呀！别回来，别回来，别，别，别——”老女人碾子在梦里的喊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她决绝地离开这个世界。

碾子死去的第二天早上，天上不觉漫起了蒙蒙细雨，老女人碾子家的小院传出哭声。

老女人碾子的儿媳妇早晨她都要小心翼翼地端着大半碗稀稀的高粱糠糊糊送过来，她每每都要劝婆婆多多少少吃上一口，不然这样下去会没命的，饿也饿死了；她也曾多次问起婆婆是哪里不舒服，是哪里不好；她也曾问起婆婆是咋回事，咋就辞了工呢，干得好好的；她也曾多次问婆婆，回家来咋就不爱说话了呢，不声不吭的，心里憋着什么呀，别憋着；她也曾几次问起婆婆，要不要带信给你儿子磙子，要他回来看看，拿个主意……

就是这天早晨，女人碾子的儿媳妇见婆婆再不是往常那样的侧躺着，再不是蜷缩着腰身，而是直挺挺地平仰着身躯一动不动，再见婆婆面露温柔甜美的微笑，那笑是迟钝呆滞的，再见婆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眸子定格在望向房笆……

喊声、哭声响起。

女人碾子在向死而生的时间里，就是不肯与她儿媳妇说上半句关于她的内心，她讳莫如深，她不肯在后人心里留下自身污秽，苦难她可以承受，昧了良心灵魂无处安放她难以承受，她心里一直沉甸甸的，装着对老东家凌万财的愧疚，迷惘与彷徨让她无处安放灵魂，她相信世间有鬼神，有因果，有报应，她敬畏鬼神，她被种种念头所困扰，她在波谲云诡的梦幻里就有了一个念头——真相已说给了凌家贵妇人阚溦绛了，心净了——

2022.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