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 

                         陈昌凌

读友人的文章，忽然让我念起故乡的池塘来了。

    在我最早的记忆里，我随奶奶去过一弯荷叶塘——荷塘在老家都唤作荷叶塘。我为什么说他是一弯呢？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它只是一畦菜园用来供水或泄水的围沟罢了。只是不知谁在其中播下了莲花的种子，抑或是移栽了莲藕的根苗，于是就有了满池的荷叶，满眼的荷花。

    记忆中，荷叶塘的荷叶老是繁密得互相挨着、挤着、遮着，俯仰百态，似乎他们就喜欢这样热闹地生活，并肩携手地生存。风儿一吹，他们更是挤变了形，笑出了声。嫣红的荷花或许是他们碰撞出的火花，也或许是荷叶们绽露出的笑靥吧！但是，正是因为总是并肩携手地站在一起，一片片硕大的荷叶，狂风暴雨竟未能将他们折断、扭死。荷叶能保住性命，那么娇姿欲滴的荷花自然就有了靠山，她们从而开满了池塘，照暖了菜园。

    我不是江南人，没有经历过采莲盛事，甚至没有见过采莲姑娘。但是，忙得辛苦的奶奶，推开莲叶将毛巾蘸着荷叶塘的清水，洗去她满脸的倦意，然后慈爱而甜蜜地冲着我，冲着荷叶塘，轻轻一笑 ，现在想起来，我便觉得她的身影比江南的采莲姑娘还美，或许她便是我心中的采莲姑娘！

说奶奶是采莲姑娘，她自然也少不了因为采过莲了。我们这里一般人家是没有小船的，当然也就难见到有谁曾“荡舟莲叶间”，奶奶是用锄头勾来莲花，摘下莲蓬的。我剥开奶奶笑着递过来的莲蓬，新鲜的莲子一次次醉了一个孩子童真的心。童年关于奶奶的记忆都随着甜美的莲子，将永远种植于我天真烂漫的记忆里。

雨来了，风雨中，奶奶和我头顶着荷叶疾步跑到家。我取下头顶上的荷叶，看着奶奶笑，奶奶却手握一枝荷花，正逗着我刚会走路的妹妹，她和妹妹也在笑……

    今年夏天，我去了合肥包河园，欣赏了那里的莲叶、荷花。奶奶已不再了人间，但人间的莲叶，依然长得泼泼洒洒；荷花，依然开的娉娉婷婷。奶奶，您正在我心头微笑呢！

    第二位走进我记忆的，是我童年学会游泳的地方。这一汪池塘，又名坟茔塘，传说解放战争时期，这里死了无数的解放军战士——至今我依然对他们满怀敬意——池塘周围的土包里埋葬了他们的遗体。我童年时，还曾听到有人说，谁在塘底捞出了锈蚀的手枪，失效的手榴弹，等等。

这一汪池塘曾是我童年快乐的天堂。夏天，我在其间一泡就是几个小时，从落日西斜到万家灯火通明，直至奶奶从村头一直唤我唤到池塘边上，我才依依不舍地上得岸来，套上短裤，随奶奶回家。

我忘不了曾发生在坟茔塘的趣事，以及同伴们快乐的身影。我在其间，和童年的伙伴们学会了游泳，虽然我们多次于慌乱中喝过几口浑水，但当我们游出险区时，依然兴奋得喜笑颜开；我在其中，和童年的伙伴们赛姿势赛速度，虽然到达彼岸时，我们已累得气喘吁吁，但光着身子的我们，马上为涉过这样一个波澜起伏的“天堑”而欣喜若狂；我在当中，和童年的伙伴们做过各种游戏，扔出去的南瓜比谁先能抢到，池塘底的水蚌比谁先能挖出来，同时潜入水底比谁能最后一个冒出头来，等等，虽然有人输有人赢，但池塘里的笑声总是传到了村里，荡漾在玉米地里。

    第三位走入我记忆里的池塘，便是我们村后的大苇塘，这是我放学后常来读书的地方。夏天，塘埂上亭亭玉立地开满了白花，满目青翠的芦苇似乎把它的绿色泼到了水里，于是绿如蓝的水面倒映出无数白花的影子。风从水面吹过，那边无垠的稻秧便碧波起伏，成了一汪翠绿的海洋。顺着稻秧看去，远处有一行白鹭，忽而高飞天穹，点缀蓝天，忽而翩翩飞来，飘然落下，淹没在无边无际的稻浪里。池塘周围的空气是清新的，稻花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听吧，清风中谁家的牧牛翁正在闲情酣唱，虽然水边捧着书的我，没能听清他唱的是什么内容，但是看着身边不住点头的稻花，我似乎已经明白了他歌声中的含意。

    我在如诗的环境里读书，不知疲倦，直至夜幕降临，晚风吹来，我才迈上返归的田间小径，而把满天地的嘹亮的蛙声丢在身后。

    秋深了，来到码路上，茂盛的白杨渐渐谢光了叶子。它们一个个肃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聆听枝头上的鸟儿清脆的鸣声。水边大片芦苇叶已从血红变成枯黄，惨白的苇絮撩乱了人们的方寸。清凉的秋风一次次提醒着人们：枯苇寒杨的寓意——每个人的光阴，请自个儿珍惜！

    我听着沙沙的落叶声走来，踏着簌簌的枯叶地离去。我在苦苦寻觅我的前途，而且它已在我的不懈追求中，越来越向我走近。

    油菜花漫山遍野开放的春天，田野上每一个方位都让我心旷神怡，每一个角落都让我流连忘返 ，自然我便没有捧一书本专门来此独守大苇塘。但是清纯无瑕的她，此时一定更是青春焕发、风姿绰约地蹁然万花丛中。

至于北风凛冽的严冬，文弱的我更是很少去过大苇塘。可是我相信，无论是风中满目摇曳着白草的塘堤，抑或是冰封雪飘的水面，都给大苇塘增添了一份圣洁而庄严的美。而那些满野枯死去的芦苇，此时它们更是悲壮地书写着生命的沧桑。它们警醒着世人：我们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去走一遭短暂的人生！

命运将怎样摆布我们，无人能够预测。三年前，我搬迁到了县城的一所豪华公园住下，虽然可以找到借口——没时间去探望老家，但时间一长，心中却渐渐萌生出一份惆怅，而且挥之不去。踏着杨柳依傍的水上木桥，我会窃问自己，为什么当初设计师不在水塘处栽植一些荷苗呢？即便引种一些野苇也好呀！

                              2014年9月20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