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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无事，与卧虎先生闲聊文学。
　　待我把近日整理的二十多篇小小说给他看的时候，他说你选一篇自己感觉最好的吧。我想了想说，就小小说而言，我还是最喜欢网络上已经发的那篇《斗恶》。
　　卧虎看后说，这篇小小说的题目挺狠，但是内容不狠，这恰是它的成功之处，形成了一种反差美，与安石榴的《撕票》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后他说，你这个村子名为“善良村”不好。
　　我说，这是我故意为之。这篇小小说传到网上后，很多网友没有看懂。有些编辑评价也只是说，一群善良的村民合谋斗死了恶人。西方人认为人性本恶，需要忏悔与救赎，中国人认为“人之初，性本善”，而且喜欢非黑即白。我不喜欢这样，我更相信“人在不同的环境下会表现出不一样的人格”。文友辉色在反复看完这篇文章后很喜欢，她说：“大狗子虽坏，但罪不至死；村民虽善良，却集体成为了杀人犯。”她说的，正是我想表达的主题。
　　听我说完这些，卧虎表示赞同，人性本身的复杂，是善恶的集合，只是在不同环境下哪个会成为主导。同时，他认为从人性的角度来写文章是“抓住根了”。
　　他说“小说是隐藏的艺术”，你反讽的方式恰是受你杂文的影响。初相识，他就问我喜欢哪些作家。我说李敖、刘墉等人。他说从你的杂文中看出了李敖的风格，直白、流畅。这也是好的，但是小说的语言和杂文散文不同，小说里“力不能用竭”，要含蓄。
　　其次，他说我看完这篇小小说后，感觉它是虚构的。我说不是啊，这是个真实的事件。他说，事件本身是真实的，但是让你写得就像是假的。缺少合理的想象和细节，而且过于直白平铺。
　　他指出，在小说开头，赵寡妇抡起手臂要打大狗子的时候，手臂突然停止了。这个冲突很好，但是小说后面就没有超越这个细节的地方。
　　卧虎给我举了一个例子。他给别人小说提意见的时候，有人写了这样一个情节。八路军抓叛徒，叛徒跑回家，藏起来的时候对老娘说，八路军抓我。八路军来后，老大娘对着藏有儿子的柜子努努嘴，然后八路军把叛徒抓走了。卧虎看到这个细节后很不高兴，说“这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一堆土，你努努嘴说抬走就能抬走的！他再是个叛徒，但是仍是母亲的儿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这点不能忘，这才符合人性。”
　　他认为此处这位老大娘可以设计为一个老模范，与八路军很熟悉。八路军一进来，老大娘直接喊一句：“刘队长！”这样就行了，显出他们一开始就熟识。在老大娘经历一番挣扎后，道出真相，然后她望着八路军把自己的儿子带走，消失在路尽头。这时，她突然倒地。
　　这里一定要用“倒”，不能用“坐”等词。卧虎特意强调。因为她精神的全面崩溃表现在身体上，就是倒了，倒塌了。
　　后来在卧虎和另一位小小说作家的帮助下，通过修改，那篇小小说在全国的比赛中得了第二名。
　　对于小小说，卧虎还强调，要少用形容词和成语，那是“小学生喜欢做的”，譬如“我伟大的祖国”。
　　关于这点，朱光潜的《谈文学》中也说过，因为形容词这些东西太过抽象，不够形象生动。
　　小小说要多用“动词”。他举了作家司玉笙小说中的一个例子，一个人“射”出一口痰。他说这个“射”字用得非常好。首先，这个人的身体素质表现出来了，身体差，吐痰不可能那么有力。其次，这个人如此放肆，如此干脆的吐痰，道德水平体现出来了。最后，他的生存环境交代出来了，在北京、香港等地，没人会这样。
　　之后我们又谈到了素材的选择。他说要随时注意搜集身边的素材，写自己熟悉的生活，要通过合理的想象，要“隐”起来。说到这里，他又举了自己发表的小小说处女座《盲人》。
　　当时卧虎听到别人说了这样一件事，也是一句话：有个盲人死了，别人在他席子下面发现了一个罐子，里面有很多钱。就是这句话让他改编成了小小说：
　　村里子有个盲人，会拉二胡，大家打场时，他就在一旁为大家拉二胡。因为没有工作能力，村委包管了他的吃住，还让他学会了二泉映月。但是瞎子还四处要饭，拉二胡要钱，村里人都觉得他很不知足，很讨厌他。后来他就去了邻村，认识了一个瘸子，瘸子带着他继续要。最后在一个凄凉的夜雨，瞎子死了。人们来到他的住处，在席子下面发现了一罐钱，大家问瘸子，瞎子有吃有喝，为何还要存钱？瘸子说，瞎子存钱要娶媳妇。后来这笔钱被存到了信用社，村长说，以后给瘸子娶媳妇用。
　　说了小说的梗概后，卧虎问我有什么感觉。我说在大家问瘸子，瞎子为何存钱的时候，我以为他要说瞎子为了报答村里什么的。卧虎说，那就变成了好人好事，上报纸可以，但是写小说不行。村里人都觉得瞎子够吃够喝就行了，没有想到其他需要。我说是啊，除了最基本的生存得到满足外，他的生理心理还需要很多。
　　恩。说到底，是大家没有把瞎子当正常人看。这篇小说叫《盲人》，瞎子是眼盲，村人是心盲。
　　我笑说，你这篇小说结尾还算是喜剧。因为大家最后意识到了这点，觉醒了，所以瘸子作为另一个身体残障的人，一样需要性的满足，精神的慰藉。所以大家把钱存起来，为瘸子娶媳妇。
　　卧虎是大气的，开阔的，超脱于小小说之上的。我急着让他看最近写的这些小说的时候，他说不急，那些都是技术层次的问题。你要写好小小说，还要在语言等多方面提高，要跳出小小说的范畴。他甚至还大胆的提出，用长篇小说的构思来写小小说，使之更丰富、深刻、厚重、大气。
　　他说，你喜欢李敖，与他有相通的地方，进步就快，但是不能局限于此。就语言而言，他觉得李敖不够好。卧虎有个很形象的比喻，他说李敖直来直去，嬉笑怒骂，更像三国里的张飞。而诸葛亮的气质才是最好的：“眼光决定审美，审美贵在风度，风度也是境界。张飞持丈八蛇矛，两军阵前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下境也。关羽挂印封金，水淹七军，过五关斩六将，中境也。诸葛亮气定神闲，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上境也。”
　　看过一些网站对作者的采访，谈及如何提高写作水平的时候，大多数作者只是单纯的说多看多想多写，其实看什么书，怎么看，怎么想，怎么写都有它的技巧和方法。记录清风的一次交流，一则自己温习，二来希望能对大家有些小帮助。

    附：《斗恶》原文：

　　大狗子长得五大三粗人高马大，自幼失去双亲，又是光棍一条，真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仗着自己力气大，经常欺负善良村里的乡亲，在集市上拿个苹果、顺手抓个烧饼什么的，从来都是不付钱，遇到赵寡妇，就非要往她丰满的臀部使劲捏上一把不可，只怕整个善良村，只有他这一个恶棍。
　　终于，善良村的村民忍无可忍了，他们商量好对策，要好好惩治这个恶人。
　　这天，赵寡妇正在河边洗衣服，大狗子冷不丁的跑到她身后，往她屁股上又是一拧。赵寡妇怒不可遏，转身要打。但是在看到大狗子的时候，她的表情马上从愤怒转为惊愕，抡起的手臂也停在了半空。赵寡妇说：“大狗子，你的脸怎么那么黄啊？从来没有见过你脸色这么差，你这是怎么了？”
　　大狗子怒道：“我喷！你的脸才黄呢！扫把星！”说完，他愤愤的离去。
　　大狗子走在街上，心里也犯了嘀咕，不自觉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是他马上又恢复了精神，肯定是那扫把星吓唬我，我那么健康，你们都死光了我都不会有事。
　　这时迎面传来了张大爷的声音：“我说，大狗子啊。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怎么那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没，没有！我没事！”大狗子再次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匆匆走开了。
　　来到桥边，几位村妇在一起吃饭唠嗑。见到大狗子，都问他是不是生病了，脸色如此差，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三人成虎。大狗子这下心里真没底了，匆匆回到家中，拿出镜子，使劲盯着自己的脸看，好像是有点发黄，眼睛里还有些血丝，好像，好像胃里也开始难受了。
　　这下不好了，大狗子开始茶饭不思，觉也睡不着了。他决定去县里大医院找同村的刘二虎看看。
　　刘二虎虽然在县里工作，但是善良村离县城不过六七里地，他每天晚上都回家，对善良村的情况，自然了然于心。
　　看到大狗子来了，他先是招呼大狗子坐下。看看他的舌头，翻翻他的眼皮，然后叹了口气说：“回去吧。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别委屈了自己。”
　　听刘二虎这么一说，大狗子急了。非要问个所以然来，刘二虎偏偏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大狗子狗急跳墙，说刘二虎不给他个说法就跟他没完。
　　刘二虎左手握拳，放在大狗子肝脏的位置，右手的拳头用力砸在左手上，只听大狗子哎呦一声。刘二虎问：“疼不疼？”大狗子痛苦地点点头。
　　刘二虎心想，废话不是，砸谁的肝脏谁不疼。刘二虎叹了口气，再次摇头道：“大狗啊。你这病，兄弟我无能为力了，太严重了。你去别的医院也没用。回家吃点好吃的，想开些吧……”
　　大狗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像少了一魂一魄似地，晃晃悠悠回到家中。然后一头扎倒在床上，从此再也没有起来。
　　埋葬大狗子那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了，像是去参加一场盛会，盛会结束，村民作鸟兽散。从此，善良村里，都是善良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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