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的傍晚，我从菜市场出来，肩挎手提，不胜其重，急于往家走。但行了五十步，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看了好一会儿热闹。

如此有吸引力的，是一个缝棉被的小摊。摊子边围了几个女人，正在与摊主讨论棉花的质量、价格以及棉被的缝法。我一向并不喜欢看热闹，此时我也并不需要棉被，但见到那柔柔软软的棉花，也忍不住驻足。哎，有几个女人看到那柔情、温暖又漂亮的被子、床单之类，会漠然走过呢？反正我是不能。

棉花是已经弹好、梳理匀净的，卷成了棉花卷，一卷大约有两斤。旁边放着粉色的布罩，用来做棉被的外套。摊后边便是一架缝被子的机器，连接着旁边的一台小电脑。

摊主在热情地介绍他的产品，说他的棉花是正宗的新疆棉，价格也比冬天的时候便宜了不少，又说了天然棉花被的许多好处。旁边的一个人摸着那棉卷，听到这“天然”二字，便傻傻问了一句，棉花摘下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吗？呵呵，刚摘下来的棉花当然不是这个样子了，那是一朵一朵的。我小的时候，家里每年也会种半亩的棉花，所以很熟悉它。

终于有一位女子决定要买一床棉被。于是摊主和他的搭档便忙活起来。他们先把几个棉卷拆开了，铺成薄薄的一层，几层叠在一起，便够了一张棉被的厚度，于是便把它们装进了一个被罩里。（这个步骤有难度，但他们做起来驾轻就熟。）装好的棉被，四边用框架固定好，便被放在了缝纫机下。摊主在电脑里设置好针脚密度、花纹形状等，便启动了缝纫机。缝纫机在平整、柔软的棉被之上，按设定的路线行走，来来回回，不过几分钟，一幅简洁又美观的路线图便形成了，一张整齐、漂亮的棉花被便也这样完成了。

我第一次看到电脑缝被子，自然惊叹不已。原来商场里摆放的那些各式被子，就是这样缝制的。这活当然也算不上复杂，但是亲眼所见之后，还是觉得喜悦，似乎对那与我夜夜相伴的被子有了更深的了解。它也让我想起了那些手工缝制的棉被，以及许多年前奶奶、妈妈和街坊邻居的姊妹嫂子们缝制棉被的情景。

手工缝被子不是一件简单的活，即使是最灵巧的主妇，也得有人帮着拉扯一下。所以笨拙如我，年少时自然学不会这样的手艺，如今便也没了学这活计的机会和必要。所以大约缝被子这项女工要失传了吧。只记得，那时候的被子，分被面和里子，里子一般选用白色的棉布，表面的布却是鲜艳的颜色、张扬的花纹，与里子形成反差。一般的被面总离不开牡丹、凤凰等图纹，大红大绿，说不上漂亮，大约只为吉祥、喜庆罢了。

为什么被子要是这样喜庆的颜色呢？我想，大约因为这些被子都是新婚时置办的缘故。以前，无论嫁娶，都少不了要为儿女缝棉被。准备好了面和里以及新棉花，请来左邻右舍的姑嫂，花上一天的时间，缝几床新被子，是婚礼前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可以请谁缝，不可以请谁，皆是要弄明白的。不必付工钱，也不必请吃饭，散发几把喜糖即可。这样缝好的八床或者十床棉被，便是女儿的一份重要的嫁妆，是儿子娶亲时房中必不可少的摆设。这样的被子，大约就够结了婚的这一对人用上半辈子了。脏了破了，拆了洗洗补补，生活便这么过去了。

在乡村，许多人的家里，大约都还有这样的被子，那是上一辈的人留下来的。那肯定是实实在在的棉花，一朵朵从田里摘回来，脱去了籽粒，弹压纯净，一针一线缝制成。一床被子需要不少的棉花，也需要不少的工夫。所以，平常岁月，一般人家，也很少置办新被。反正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的被子皆是半新不旧的，柜子里有两个未使用过的，妈妈也舍不得拿出来。等到她舍得拿出来给我盖时，我也已经离开了家，不再稀罕她放置过久散发霉味的棉花被了。

商场里有各样的被子，只是很难知道它们的具体内容。虽然它们贴着各式的标签，如蚕丝被，纯棉被，鸭绒被，羊毛被等等，但里面到底是什么，却很难说。即便是路边的这个小摊，虽声称是天然的棉花，到底是不是纯棉，也很难说；即便是纯净的棉花，到底是不是新棉，也很难说。虽然我如此熟悉棉花，对着这棉絮，也难辨真假。

现在的纺织工艺如此之发达，许多布料及制品，再也没有谁能明白它们是什么。它们有着好听的名字，或丝绸，或纯棉，但也许根本就与蚕丝和棉花没有丝毫关系。但它们有着比丝绸更润泽的光亮，有着比棉絮更柔软的手感。这要感谢出神入化的纺织工艺。我没有见过蚕丝，所以并不了解纯正的丝织品到底怎样。但我知道，最本真的棉织品，一定不是如今的纯棉的样子。

最原始的手工棉布，其实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美好，纹路粗糙，手感也不好，而且不耐磨，容易起皱。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没有衣服穿，妈妈便把她在娘家时亲手所做的一件棉布褂子拿出来给我穿。大约是蓝绿方格的花纹，质地硬硬的，并不舒服。我穿了好长时间，也被老师和亲邻取笑了好长时间。那时候，我的奶奶偶尔也会纺纺棉花，但也不再用来做衣服。如今的棉布，一定都经过了特殊的处理，所以效果要好一些，大多数可能还添加了合成纤维之类材料，所以不可能是百分百的纯棉。

就像现在的被子，大都又轻又软，那么大半不会是棉被。天然的棉花，会比较沉，弹性也没那么好。反而是人造棉，各方面都略胜一筹，占据了棉花的位子。种棉花的活很繁琐，成本也高，在这个人人都求天然的年代，想要一张纯棉的被子，也不是很容易的。

我想让我的妈妈，种上半亩的棉花，亲自采下那棉朵，弹一卷好棉絮，给我套一床纯天然的散发着阳光和植物的气息的新棉被来。我的妈妈她说，你做梦吧，我才没有那工夫。——于是我便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2013.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