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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忆杂谈 |
分类: 有所思 |
严冬是万木凋零的季节,我却突然想起草木初生的模样。人之生命的孕育和诞生,是神奇而令人欣喜的;草木与之相比,也并不逊色。
如果你曾亲眼看过草木的种子落地生根、破土发芽,你一定终生难忘那份惊奇与感动。
我小时候在乡村,见惯了黍、麦、瓜、豆的生死荣枯,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却虚无缥缈像一个梦。我已经有好些年不曾将一粒种子埋进泥土,不曾看见它初绽的新芽,不曾见它冉冉地生长,率性自然如雨水一样。
而这些,在从前,都是我年年不会错过的。
农活,大概是许多农村孩子的第一堂美育课吧。同样是播种,于小麦,称“耩”;于玉米,称“点”;于黄瓜,是先“丢籽”,后“栽苗”;于白菜,是“撒”;于蒜,则是“掩”;……实在是纷纭不胜枚举。
种小麦最有趣。深秋的田野,经过了深耕细耙,已经足够平整和细致,一大家子人,带着耧来到田里,开始“耩”小麦。耧,需要前面有一人驾辕,后面有一人把扶,二三人或三四人在两侧拉纤。驾和扶的人都需要有丰富的经验,来保证方向的直线和种子下去的速度。这样,一家之中有力气的人都得上阵。余下孩子和老人,也不能闲着,跟在后面,把播种好的小麦垄踏踏实实地踩一遍。听说,只有踩得好了,小麦出来之后才能扎稳脚根,生长旺盛,并且不怕干旱,不然小麦出来了也长不好。
小麦种子播下去之后,若气温和土壤的湿度适宜,大概五六天就会长出芽来。小麦初生之时,纤纤细细,柔柔弱弱,若针芒,黄绿色,若有若无,淡淡如烟。远远的顺着麦垄望去,可以看到绿影,走近了看,却又似乎没有。那就是最初的新芽。就是这样娇嫩的芽儿,却不怕霜,不怕雪,袅袅地生长在初冬的寒冷里,一直到郁郁葱葱,长到十公分左右,就停止了生长,在漫长的冬天里等待春天的到来。
种玉米要比小麦慢。因为玉米的间距要宽很多,所以要一坑一坑地来“点”。两个人为一组,一人用铁锨刨坑,一人把两三粒种子丢下去,那刨坑的人再用土把坑填平,那丢种子的人在后面顺便把坑踩一踩。如此一个个地进行下去。
玉米萌芽的时候,像小小的锥子一般钻出地面,只要水分充足,它似乎就有无穷的力量。钻出地面之后,它就展开了小喇叭,沐浴着盛夏的灿烂阳光,蹭蹭地往上长。真是一天一个模样,三天不见就得刮目相看。一条条的叶子如绿带一般,旋转着垂下来,十分壮观。
相比之下,黄瓜、番茄这样的蔬菜要娇贵些。播种黄瓜需要先制作营养钵,先育芽,把发好芽的黄瓜籽丢进营养钵里,等幼苗长好之后,才能一株一株移植到田里。黄瓜籽用温水稍稍浸泡,控水,以棉布覆盖于盘中,一日便可生根发芽。发好芽的种子,丢在营养钵里,洒一层水,覆一层薄薄的土,再以塑料膜覆盖,三两日便会长出幼苗。幼苗有两片椭圆的子叶,非常好看。
种黄瓜是最琐碎的事。我在大学之前,每年都会帮父母种黄瓜。虽然琐碎,但看着满地的瓜苗不断地长高,爬满瓜架,丝须交错,绿叶掩映,直到开了第一朵小黄花,结出第一条嫩嫩的瓜来,也是一件足够喜悦的事。
庄稼蔬菜,有人的精心呵护,自然可以生长无忧。可那些无人照管,甚至遭人围剿的杂草,也是美好的生命。
小时候,我去麦田里拔草,最常见的是播娘蒿。播娘蒿是它的学名吧,我们那里叫它米蒿。那真是一种美丽的草,叶子如丝如缕,柔若无骨,却偏偏生生不尽。小麦还很矮的时候,它也已经长出来了,贴着地面,轻盈如一朵朵小花。等到麦子开始拔节长高,它便也开始往上长,似乎永远和小麦一样高,实在不好辨认。一直等到开花的季节,它在顶端长出淡黄色的一簇小花苞来,星星点点,才变得格外显眼。
我在拔草的时候,常常心疼,有些不忍,总觉得造化钟神秀,草和庄稼一样也是美丽的生命,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当然这样幼稚而幽怨的小心事,从来也没有跟别人说过,怕被取笑。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还为它写了一首笨拙的小诗,自赏了好久。
真的呀,这也是爱美之心,并不算矫情吧。长在庄稼地里的草,虽然不受欢迎,可这并不是草的错啊。连白居易也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知一草一木皆有可赏之处。
记得去年,我把买来的没有吃完的姜,扔在阳台上,过了些日子,阳台那一片土居然被郁郁葱葱的姜苗占领了。无心插柳柳成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也已经不需要再去考虑庄稼还是草,花还是草,有用还是没用这样的问题,一任它们生长。秋天里,那些苗儿都枯萎了。谁知今春一到,居然又是满阳台的新苗。
这不是风光雨露以及大自然所恩赐的神奇吗?
有一次我家的小田感冒了,让我给煮点姜汤喝。我说没有姜了。他竟然认真地说:阳台上那不是姜吗?
我不禁笑了又笑。
恍然觉得平凡生活的欢乐莫甚于此了吧?
2012.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