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大院
(2024-06-22 09:01:02)| 分类: 散文篇 |
五十年前,叔叔家住在五一路五福巷的一个四合院里。
四合院外部的墙是青砖砌成的,两分水的房顶盖着青色的瓦。从外部看,青砖青瓦,庄严、华贵。从一道红漆大门进入青砖铺成的四方天井,可看到一楼和二楼的内走廊,两层楼房内部用的全是木料:木柱、木条、木板、木门、木窗。一楼的三十一个房间和二楼的三十二个房间,每个房间开着一个或是两个木格的窗子。两个窗子的房间恰好是一个窗子房间面积的一倍。大人们说,这个大院的主人原是大户人家,在几个大城市都有宅所,昆明解放后,政府买下这宅院,安排贫困人家居住,大院的六十三个房间住进了五十六户人家。
五十六户人家像一个大家庭,家长就是张老伯,他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早上八九点钟,还没上学的十多个娃娃陆续起床了,开了房门,衣袋装着炒包谷、炒豌豆之类的东西站在内走廊上边吃着,边看大院的景象。大院里的老人喜欢摆家常,摆家常就夸张老伯,夸张老伯就夸他四个有出息的孩子。张老伯脸上乐开了花,“托新社会的福,托共产党的福,我算什么?”
张老伯的大儿子在步兵学院做教官,二儿子当警察,三儿子在建筑公司,女儿是医生。四兄妹都是热心人。哪家有人生病,这医生就去把把脉,开个药方;哪家门窗坏了,那建筑工人就去给修修;哪家的人在外面与人发生矛盾,那警察或教官就主动去调解。“张老伯是热心人,四个娃娃也是热心人,他一家人给大院造福了。”进到大院里的人都可以听到这样的话。
清晨,张老伯起得很早。他总是第一个起床,轻轻地打扫四方天井的院子,几个上年纪的老伯随后也起来打扫。“老精灵,又被你抢先了!”“怪不得我,老天爷喊醒我的。”“看着吧,不用老天爷喊,我也会比你早的。”以后几个早上,张老伯仍然在李老伯、刘老伯前。“呵呵,怪谁呢?”“我家那老婆子,就是醒不来喊我!”“我家那口子,天天做梦,误了我的事!”“哈哈,怪不得别人,不过嘛,老哥老弟白天替大院人家做了许多事,也够累了,一时醒不来,就多睡一会儿,我们就别争了。”
老伯们的夫人也不示弱。
她们把四合院走廊的照壁、门窗、栏杆擦得干干净净。
天井里的那几棵树,花台里的那些花喝够了水,叶子格外的绿,花格外的红,大院里的空气特别清新。
张老伯又开始分派工作了。“三位夫人”把那几个小孩的床收拾收拾,招呼他们洗洗脸,想吃东西的给他们弄弄,帮他们洗洗衣服、鞋子……”
“我们几个老哥弟,趁着蜂窝煤还有火力,帮各家的热水壶烧满水,打井水来装满各家的水桶,再把蜂窝煤捂好,让上班的人回来做饭方便!”
中午,部分上班的人回来了。淘米、洗菜,边做饭,边说单位上的新鲜事,不由自主地夸讲张老伯家人和那几位老人。
这些人上班去了。下午五点半,张老伯又出来安排工作:“尊夫人们,我们老哥老弟负责清扫院子各处,帮各家添满水,你们各人负责帮助晚上才能回来的人家烧好蜂窝煤,接回上幼儿园的娃娃……”
六点半后,大院里的人多了,各户人家忙着做饭,流水声、炒菜声、说话声、脚步声、小孩们追逐嬉闹声、蹦跳叫喊声,异常的嘈杂、热闹。
半小时后,大院的嘈杂、热闹渐渐消失。内走廊的一户户人家围着小桌吃饭,小声地说着自家人的话。几十张小桌子,围着几十个群体,井然有序。孩子们端着饭碗,看看这家,看看那家,回到自己家的座位上时,碗里装满了别家的菜,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张老伯也会端着饭碗这家看看,那家看看,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有人总会热情地跟他说几句。
七点半,张老伯站在大院里说话:喂,各家听着,为着我们大院人家和睦友好,日子过得开心,你们有什么好建议就向我说,有什么难处不要藏在心里,我们几个退休老友会尽力为你们帮忙。今晚要到翠湖边散步的跟张老伯去,要打篮球的年青人跟李大清去,要打乒乓球的跟刘明霞去,要学织线衣的跟张红丽在大院的左边桂花树下,要听故事的在右边的叶子花棚下,下象棋的在那棵槐树下……
每天七点半,张大伯总会定时站到院子中间“宣讲”一番,下一天的内容总和上一天的有些不同。有时他说几句大院出现的“新问题”,希望引起注意:要注意防火,楼上的住户走路要轻悄点,各家住户只隔一层木板板,讲话要小声点……
文革期间,大院外造反派闹得乱嘈嘈的,后来武斗又打得鸡犬不宁,大院却保持着特有的平静、快活。
恢复高考那年,张老伯突然病倒了,大院里的人个个争相看望,忧心忡忡。才三天,张老伯去世了,院里二百多人戴着白花,哭泣着为他送行。
张老伯走了,李老伯接替了他的“工作”,大院仍然是从前的风貌。老住户搬出去,新住户搬进来,又换了几十户人家,大院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风貌。
八十年代末,大院被拆除了。大院人家分散居住,至今偶尔相遇大院人,总会不由自主地说起张老伯、李老伯,当年大院生活的许多事。
呵,那四方大院,它没有拆除,至今还在许多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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