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152）我的通讯员王将军——欧声光 著

       至今还清楚地记得，1998年秋天，星期六午后，我身穿深灰色平装，优哉游哉地漫步在成都市梁家巷，去市委党校大礼堂讲大课。

由于我在附近人民北路街口遭遇过绑匪绑架，便走人迹稀少的小街而过。一辆黑色小车缓缓向我靠近，我警惕地拉开距离。当我已经看见市委党校大门已近在眼前的时候，小车忽然在离我不远的小街边停下，打开车门，从小车中跨出个头戴大盘盘帽，身穿深草绿色干部服装的军官，向我招手问道：“请问您是欧声光吗？”

我模棱两可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军官看了看我说：“您就是欧声光，没错。我早就认识您，您还认得我吗？”

我开始慢慢端详面前这位军官，不像黑势力的人，就问：“感觉面熟，一时记不起了，惭愧，请问贵人贵姓？”

他说：“我是您23年前的小王通讯员呀！”

我才猛然想起23年前的小王通讯员来——

我23岁那年，即1974年初秋，在金堂县土桥区大安公社十大队村里向党中央机关报投稿大型政治论文《评柳宗元<</span>封建论>》，被提名当选为共青团“十大”全国代表，正在准备接受毛大爷接见。就在土桥区委区公所召开的全区干部与教师大会上，请我作报告之后，成都军区九一四部队通过金堂县委向我发出了到部队给解放军指战员作报告的邀请。金堂县委向土桥区副区长伍炳栋打电话作安排，已指派县车队的解放牌汽车奔跑在碎石路上，要我有准备在当天到达部队作报告，生活费误工补贴费按不脱产干部由邀请部队支付。

伍炳栋接到县委打来的电话，立刻奔到我家，要我马上跟他到区公所等县车队专门接送我的车。我正在地里扳包谷，坚决要干到天黑收工，不拿够一整天的工分不肯走，伍炳栋在土埂边等我收工急得蹬脚。等我收了工，换了衣服，连饭都没吃就跟伍副区长走五里路到区公所，伍炳栋把我送上刚到的县车队的解放车，坐上副驾驶司机台，总算把我交脱了手。那时候，全县只有县委书记才有一部布篷车，县委派一部可拉几十个人的解放车来拉我一个人，足见对我的高度重视了。

那俩县车队的解放车经过四个钟头的颠簸，把我送到成都军区九一四部队大门口，已经半夜了。军区的三位首长，早在大门口迎接我了。见了面，一一握手，把我领进办公室与其他干部一一介绍，安排说：“欧声光是我省千选万选选出的共青团‘十大’全国代表，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快要到北京见毛领袖了，是我们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他在我部队期间，生活待遇按连长标准，蔡连长的小王通讯员到没有？”

一圆脸娃娃相的小王通讯员立刻站出来：“到。”

小王通讯员过来问我：“请问欧声光同志吃夜饭没有？”

我说：“没有吃。”

小王通讯员大声说：“报告首长，欧声光同志还没有吃夜饭！”

大首长立刻命令：“叫炊事班起床，杀鸡招待贵客。”

小王通讯员大声说：“是！”跑步到炊事班传达首长命令，接着又跑回办公室，领我去厨房吃饭菜，果然有现杀的鸡肉做的菜。

接着，小王通讯员伺候我洗澡，漱口，换衣。把睡梦中的蔡连长从床上喊起来，到附近房间住，让我住蔡连长的主卧室，他住旁边的通讯员传达小房间。

    我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钟醒过来，小王已经给我把牙膏挤到了牙刷上，把面巾和洗脸水端到了我面前了。我说：“小王通讯员，不用你这么麻烦，真不好意思。”小王通讯员说：“这是首长的命令，干不好我可要问责。”吃过早饭，小王引我到球场兼操场。主席台布置得正气干净，正中悬挂着一丈多高的领袖彩色相。台面上摆好了报告席位和一排排首长席位。我和首长们一起登上主席台时，借着我的到来，先让我阅兵——战士们从各个营房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来，绕场一周，再整齐坐下。大首长宣布：“请共青团‘十大’全国代表，四川省八大先进青年之一欧声光同志作《评柳宗元<</span>封建论>》报告。”

    个个掌声雷动，笔记得飞快。我的报告讲到中午11点，见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战士们汗流满面时，不得不收尾结束。然后，大首长、二首长、三首长天天陪我看战士们演武，看部队办的墙报。又开车陪我去成都西南民族学院看农奴主剥下农奴的一张张人皮和人头骨做成的碗、去大邑县看刘文彩地主庄园和满是污水的水牢。一直看到温江地委书记周成华来请我到地委扩大会和各县城作报告为止，其间，小王通讯员都与我保持一丈五左右的距离，陪在我身边。出去参观期间，小王专门带有保温桶，里面装有从炊事班带来的热菜热饭，到吃饭的时候端出来吃，不须进馆子。因有首长作陪，小王不敢喧宾夺主，不敢随便和我说话，所以我有印象并不深。

    23年后，再度偶然见面，我问他：“要说什么就快说，我有事不能陪你聊。”

    他说：“你那场报告，在成都军区九一四部队印象很深，很多人都说你要到中央去了，又不知道你这23年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说：“那次共青团‘十大’的筹备和选举，是毛领袖安排的，他不久死了，就被下一届领袖搞忘了。今天，我还保持农民身份呢。”

    其实，我已经通过自学考试合格，取得了大学文凭，实现了大学梦，又通过写作投稿发表，出版，实现了作家梦。我在市委党校讲课，是我花钱租下的地盘，几年来也是我的。但我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他这些，只想听听她的反应。

    没有想到，他禁不住大声说了一句： 那么崇拜你的我都是军区的将军了，你怎么还是农民？”表示不可信。

    见他忽然摆出一幅官架子来，我也忽然只说了一句：“瞧不起工人农民的官绝不是好官!”才面向市委党校的大门走过去。市委党校大门口有四人把守，旁有专窗在卖门票，凭门票进入。门窗的售票员和门口的验票员都是由我发工资的党校加班教师，见了我，个个都大声招呼：“欧老师授课来罗!”“欧老师好！”

只有我我从容不迫，不用门票，直接进入大礼堂对我的学生讲课去了，礼堂是座位票已卖完，王将军进不来，被人挡在门外。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我的学生听，由学生去评论。我对内讲课是双博士的报酬，对外卖门票讲一个小时是一般教授一个月的工资，令那些拿固定工资的教授们个个羡慕，没有人把我当《陈焕生进城》那样的农民看待过。

                                                                        2022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