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自传体长篇小说《野人之谜》（连载36）东瀼口行——欧声光著

独醒在“木棚别墅”一边自疗一边写作了一个多月，中秋节即将来临，张家珍还是没有来。秋雨如泪，从天而降，打湿了大山，也打湿了独醒重新开垦的湾前土地。树叶坠落，寒蝉幽鸣。他走出书屋，仰天长吟北宋诗人柳永的诗《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

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独醒擦了擦眼睛，拿起锄头，来到湾前的土地上，播下豌豆种、胡豆种、莴笋种、葱子种、蒜子种。

中秋节这天，他骑着青牛，带着帐篷、稿件、手电筒，搭着装满山药、野葛根、首乌、天麻、灵芝和鸡脚枣的两个布袋子，穿着灰色的秋衣秋裤，去东壤口赶场。他在出门前先静思一番，在心里推测一下，明确东瀼口就在东瀼溪由北向南注入长江的出口西边，翻山过去要走很多弯环道拐路，还不如走长龙形的山脊上由西向东先到东瀼溪，再向南拐，沿着东瀼溪一条沟到达东瀼口，这样走，路途长一些，却省力气得多。虽然还没走过这条路，但可以探路。在路上，他不忙忙碌碌，不心跳气急，该走就走走，该歇就歇歇，该停就停停，该想就想想。

于是，独醒骑着青牛，悠哉游哉，向西慢慢爬上长龙形的山脊，虽然山脊弯弯曲曲，却是居高临下，心境开阔，放开眼量，大有高屋建瓴的感觉。他不仅心情愉快，还能把山下沟里的动静看得淸清楚楚。猴子们在树枝上蹦来跳去，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寻找野果子吃。旁边，有个来偷捉猴子的壮男人，早放一个箱子，把箱子的一头打开，里面放着香蕉。老猴子见了香蕉，不进去，走了。小猴子进去了，伸手去抓香蕉，背后的箱门就自动关上了。这时候，偷捉猴子的男人就来了，小猴子在里面转来转去，才晓得上了当，后悔已晚，已被偷捉猴子的男人关起来了。接着，捉猴人开始训练它，教它扮演角色，不扮演就挨打，扮演了就给吃的。

独醒只是过客，只是看在眼里，却无法救猴子，一路往东行。果然，不出所料，东边山下就是东瀼溪。从山脊尽头右边沿小路下来，天气凉了，他和青牛不再下水，只沿着溪边的小路，往南一条路直通东瀼口。

东瀼口的格局，除了地理位置不同，几乎与官渡口相似，也是一条溪流通到场镇西边。东瀼溪两岸，也有峡谷，只是要缓些；也有起伏的连山，只是形状不同。向人问起来，说是有龙会山、牛角山、金甲山、羊乳山、白虎云、卡子岭、纱帽山等等。天然山洞，有硝仙洞、大洞子、狮子洞等。风景树，有古花梨、黄林树、樟木树等；岸边也有纤夫，水中也有“豌豆角”小木船。独醒见了船夫，不再随便搭话，也不与卖同样山货的人摆在一起。

节日期间，赶场人很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山货也很多，粮豆市场摆满了土特产品，主要粮豆就有苞谷、小麦、大麦、米麦、高粱、小米、大米、黄豆、胡豆、豌豆、绿豆、红豆、饭豆、红苕、土豆、花生、芝麻、向日葵、四季豆、扁豆、刀豆等等。蔬菜市场主要有青菜、白菜、卷心菜、大头菜、紫菜苔、花菜、瓢儿菜、萝卜、甜菜、牛皮菜、胡萝卜、芹菜、莴笋、窝麻菜、茼蒿、虅菜、蘘荷、辣椒、番茄、黄花、芋头、魔芋、地笋、高笋、南瓜、香瓜、黄瓜、葫芦、瓠子、冬瓜、苦瓜、丝瓜、西瓜、大葱、分葱、洋葱、大蒜、韭菜等等。水果市场主要有橙子、橘子、柚子、枣子、梨子、苹果、香蕉、花红、葡萄、猕猴桃、石榴、杮子、核桃、银杏、板栗、油杮、木瓜刺、野樱桃、野葡桃、刺梨等等。药材市场主要有杜仲、银杏、天麻、大黄、花椒、当归、川芎、黄莲、厚朴、黄柏、黄芹、枙子、菊花、藿香、荆介、土茯苓、野葛根、淡竹叶、何首乌、小八角莲、箭叶淫羊藿、豪猪刺、五味子、柴胡、夏枯草、白三七、扣子三七、五加、崖白采、车前草、龙芽草、过路黄、灯心草、玉竹、麦冬、山药、半夏、金银花等等。香料市场主要有茴香、香叶子、山鸡椒、山胡椒、川桂、神农香菊、野花椒、红茴香等等。

独醒面对浩如烟海的山货，与大家一样，讨价还价。偶有买主问价，就比到别人的价钱再低价贱卖。好不容易卖出一半，正在与人谈生意，又被耍猴戏扯圈子的吸走了眼球。

那个谈生意的男人背过身去看猴戏，只见一个壮年耍猴人打开箱子，里面装着各种不同的男女老少服装，古装和各种面具。锣鼓打得很响的时候，耍猴人比比划划做导演，指示要一只母猴戴美女面具，穿美女古装，扮演白骨精。又指示一只公猴头戴野鸡翎子，手拿金箍棒，扮演孙悟空。母猴子丢了面具，脱了女古装不干。耍猴人拿起棍棒，打得母猴子遍体鳞伤，大声叫唤。耍猴人再逼母猴子戴女面具，穿女古装，扮演白骨精。母猴子这才被迫勉强戴上女面具，穿上女古装，扮演白骨精。装扮好了，耍猴人伸出锣盘开始向观众要钱。接着，耍猴人指示公猴子“孙悟空”，手拿金箍棒，去追打母猴子“白骨精”。“孙悟空”追着“白骨精”跑第一圈，离得很远。跑第二圈，离得近些。跑到第三圈，刚追上的时候，“孙悟空”忽然丢下金箍棒，抱着 “白骨精”做爱，场子里有人哄然大笑，也有的人自动离场。

   演出结束，独醒再去找那个谈生意的男买主，买主说：“我刚才交了猴戏钱，没钱谈生意了。”

独醒再喊：“垮价！垮价！”一直喊到晌午过，才把青牛驮来的山货卖完。

接着，他去东瀼口邮政所投交了稿件。在街头买了一封月饼，一袋大米，一袋面粉，一棵杜鹃花，骑着青牛，一边啃月饼一边走出东壤口。他没有沿原路回“木棚别墅”，而是向北进山，路上见人就停下打听：“请问去旧县坪村往哪走？”经路人指点，他翻山过岭，又下坡过沟，进入旧县坪村，见人就停下来探问：“请问张家珍在哪里？”一连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晓得。”他没有回头，继续向村人打探。有个赶场回家的老汉，正挑着两个编织口袋装的东西，累得直喘大气，面对独醒的探问，不便用口回答，只用手指了指那边半山上有个小山嘴，只见小山嘴这边有个小山湾，小山湾里有一座小茅屋。

独醒停下来问：“大爷贵姓？把你的口袋搭到牛背上来，我送你一程。”

老汉立刻高兴地说话了：“不贵姓罗，谢啰！谢啰！”

独醒从牛背上下来，帮老汉把两个编织口袋搭上牛背，与老汉一起走路，说话。两人已经在沟里走过了半山上的那座小茅屋，独醒还坚持要把老汉送回到他家门前去。

老汉才问道：“放牛师，你是张家珍啥子人？找她做啥子？”

独醒说：“罗大爷，我是她的朋友，她借过我的三本书未还，我是来向她讨要书的。”

老汉说：“我老汉活到六十九，没见过男人和女人交朋友。”

独醒说：“我们现代人，追求良心和精神自由，男人和女人也可以交朋友。我和张家珍，就是良心和精神朋友。”

老汉说：“你晓得不，她老公是啥子人？”

独醒推测说：“是今天街上那个耍猴的吧？”

老汉说：“你说对了。那你今天在街上为啥不问他？”

独醒说：“他又没有借我的书。”

老汉说：“我是说你晓得她老公的厉害不？”

独醒说：“她老公有多厉害？”

老汉说：“放牛师，我告诉你，你不要说是我说的哈？”

独醒说：“大爷，你放心，该守口如瓶的话，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老汉说：“你看他关猴子，打猴子有多厉害，那么，他关婆娘，打婆娘，就有多厉害。他把婆娘打跑了，找不回来。后来，听别人传说，那边山崖洞里有个女野人。他就到那边山去找，在山路上碰到她，问她：‘你要做啥子？’。她说：‘我要离婚！’。他就象拴猴子那样，用绳子拴在她颈子上，把她硬拖回来，问她：‘还离不离？’。她大声喊：‘我要离婚！’他把她拖得半死，回来没几天就死了，他就说她是得什么忧郁病死的。娘家没人来找他，他就把她埋了。”

独醒问：“埋在哪里？”

老汉说：“我刚才用手指给你看了那边半山上有个小山嘴，就埋在那里。”

独醒把老汉送到山嘴那边小茅屋的家门前。回来的时候，在小山嘴上，找到了那座生满野草无人来过的新坟。他把留着的月饼掏出来，摆放在她坟前，把杜鹃花栽在坟上，恭恭敬敬地三鞠躬，流着泪说：“我的良心和精神知己张家珍，我看你来了，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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