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国富论》的翻译，采用了夹译夹议的笔法。他在按语中说：“夫所谓富强云者，质而言之，不外利民云耳。然政欲利民，必自民各能自利始。民各能自利，又必自皆得自由始。”道理是“财者民力之所出，欲其力所出至多，必使廓然自由，悉绝束缚拘滞而后可”，厘清了封建统治者对民间商业资本的“侵蚀”、“束缚”、“拘滞”。

人要有干劲，必须让他看到干劲以后的利；干劲以后的利，都被他人掠取，则人无干劲了。严复说出了一个很普通的道理。他的主张，对于处于封建的、小农经济自给自足的、经济发展程度缓慢弱小的中国绝大多数统治阶层来说，也许只是个前景，现实说服力不大。

中国是一个传统农业国家，小农经济生产程度不高，它只能在温饱之余稍有产出。不用强权、地位、垄断加以攫取，小农生产者都是“刁民”，皇权何以养活众多庞大的官僚机构（幸好人多，难怪要多生多养，皇帝“繁殖场”般的后宫作着示范呢）；中国落后的农业经济不像西方的工业经济。农业经济的产出是一加一的、靠天的；工业经济的产出是开次方的、靠人自主的。何况以国内众多封建官吏的认知水平，只会以己度人地认为，“利”来自“奸”（商），而非诚实的劳动。工业经济的产出，对于农业国的人来说，无异是天方夜谭的胡说，是不切实际的书生之见，是吃饱了没事干！

在如此的国情和传统的认知中，对于占人数绝对少数、但处于绝对权力阶层的中国官吏来说，皇权依然充满了魅力：衣食父母者，皇权也。这是生产力水平低下、封建皇权时代的现实至理。

也许，理论必须以现实为基础，在荒芜的土地上，道理再美妙，理论者也只会像庄稼汉遇到大旱灾一般无奈。更何况清末的现实，处于一个自闭症严重的阶段（多位先皇敕谕锁国）。晚年的严复，也得了集体性的复古自闭症。这是母体的力量，这是传统皇权的力量。对此，上帝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它灭亡。

就严复本人而言，是翻译、引进西方哲学的中国第一人。他的译著都为译、议相间，加进自己的领悟与思想，目的很明确，借西方著作以启发中国民智。但是，在偌大一个环境中，个人的作用或许是渺小的，加上民国初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西方战争的残酷，倒塌了多少曾经向往西方文明的中国知识分子的信仰：没有出路，只有回归；西方“民主、自由、平等、博爱”同样充斥着虚伪和丑恶。真理成了一个问号。这种信仰的混乱，也导致了“五四”前后反帝反封建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按民国后来的走势，严复只多以文字翻译家留在了史册，而非启蒙思想家。这是严复一人的失败？或是这种信仰的失败？一个不向前看的民族，是注定悲惨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