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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奥尔德斯•赫胥黎(Aldus Huxley)
45.4亿岁的地球,已至少历经五个冰河期了。最后一个冰河期已经延续了258万年,“智人”这个种族就是在此期间出现的。在这个漫长冬季里,有些日子寒冷些,是为“冰期”;有些日子温暖些,是为“间冰期”。
如果将地球迄今走过的岁月浓缩成五年,那么智人们在地球上折腾的一万多年对地球而言,不过是第五个长冬里比较暖和的五分多钟。
这里要讲述的,就是这“五分钟”里发生的事。这“五分钟”里,有人类所有的“有史以来”。如果人类还有下一个“五分钟”,那么各种即将发生的灾难,其线索也蕴藏于此。
在所有的故事开始前,必须时刻谨记一点,我们所处的环境绝非“从古至今一直如此”,而是随着气候变化而不断变迁的。
(一)仙女木后,文明方兴
仙女木(Dryas Octopetala)最后一次在爱尔兰绽放,是在大概1.3到1.2万年前,这种低矮的蔷薇科植物总在寒冷干燥之地生长,如今仍现于北极与北地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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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会对地层里的仙女木花粉无动于衷,然而,这世上有这样一群专精“识花粉”的人,他们对植物的习性了若指掌,发现东晋时楼兰曾以石榴为货币,便可以推断出当年必曾比现在温暖许多,才能让石榴在新疆生长。发现爱尔兰湖底居然埋藏着仙女木花粉的克努特•耶森也立刻意识到,此前必曾有过可怕的寒冷日子,以至于爱尔兰曾是一片苔原。
自然界里不起眼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其实蕴含着丰富的信息,近百年来,智人建立了研究所,培养了一批“自然信息阅读者”。小小花粉不但可以让他们推断出当地的植被变化,甚至可以了解这种变化是自然发生还是人类所致。珊瑚骨骼里的铀钍比例,能帮助他们精确定年。他们知道海水温度每升高1℃,珊瑚骨骼里的锶钙元素比值会减少0.8%,还知道气温每上升1℃,植物里的碳-13比率会下降0.03%,于是可以读出每一年的气温与海水温度。
他们知道放射性碳-14每5730年便半衰成氮,于是能看懂一株植物死于何时。每座山头的锶-87和锶-86比例都有细微差异,于是能知道一棵被砍伐的古木此前长在何方。每株巨树都有年轮,而年轮宽窄与当年的气温和降雨密切相关,于是他们可以读出巨树藏在树心中的秘密。今日仍在生长的大树,与数百年前被砍伐的前辈,可能会有连续几圈宽窄模式相同的树轮,来自它们曾共同经历过的一段岁月。通过将一株株大树的“年轮宽窄编年史”整合在一起,“自然信息阅读者”就能估计出过去每年气温是高是低,降雨是否丰沛。
万年前,仙女木绽出洁白的花朵,鹅黄花粉深埋地底,帮助如今的“读信息者”追溯到最后一个冰期,彼时平均温度比如今低了5到15℃,森林大片消亡,智人们失去了果子伸手可及的伊甸园。一部分智人在采集狩猎之余,也开始试些全新的手段,比如种植,比如驯养,农业和牧业就此萌芽。
到了距今八千年前,农牧业迎来了长达三千年的黄金年代,所谓的“全新世气候最适宜期(HCO)”。中国南部开始种植水稻距今约8000年,北方开始种植黍(即“一枕黄粱”中的黄米饭)距今约6000年,都是在这段“最适宜期”内。
先民们开始了农耕生活,土地则给予人类丰厚的回报。仓廪已实,欢天喜地的人类开始钟鼓馔玉、生儿育女。全世界的总人口也迅速增加。不过他们很快会知道,即使地球大发善心地给了人类一个间冰期,但这“温暖五分钟”里还分为“特别暖和的几秒”和“不那么暖和的几秒”,人类将之称为“暖期”和“冷期”。
“气候一生态一经济一社会”是条环环相扣的连锁反应,如果后面某个环节特别脆弱,气候变化便可能一步步成为灾变的导火索。即使年均温度只波动了一点点——比如看似微不足道的0.5℃,温带农作物一年的积温就少了100℃,可能造成10%左右的减产——在其他糟糕条件具备时,这0.5℃便会成为“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导火索。
不妨先看看中国的情形。
空气冷缩热胀,因此冷重热轻。而风总是从“密度高”向“密度低”处流动,也就会从冷处向暖处吹。比起晒点日头就温度直升的土地,水对于热量更加“有容乃大”。于是夏天里海洋温度更低,风从太平洋与印度洋吹进内陆,同时带来丰沛的降水。冬天里内陆温度更低,风从内陆吹向海洋,将湿气“推”回海上。中国的季风气候就是如此。
当冷暖适中,“风调”自然“雨顺”。倘若某一年温度低得不同寻常,内陆便长期处在较高的气压下。夏季时,海洋跟内陆的温差不够大,许多降水到了南方就被挡住,难以北进,于是北方久旱,南方洪涝。冬季时,陆地形成强大的冷气团,北风呼啸着席卷全境,带来令人战栗的寒流。在中国,气温升高往往会促进降水,反之亦然。温暖的年头往往是湿润的。寒冷的年头则往往是干旱的。
都说天时地利人和,所谓“天时”,其实就是天气与气候。与短期小范围内的“天气(weather)”不同,“气候(climate)”指的是大范围地区里长时段内的气象状况平均特点。连续几年的温暖往往是盛世大一统。连续几年的寒冷则伴随着动乱与割据。全球超过80%的国家与地区在冷期战争几率会升高,总战争数可达暖期的2倍。
2004年,章典等研究者发表的《气候变化与中国的战争、社会动乱和朝代变迁》中有这样一张表格,里面列出了唐末到清末有几个冷暖期,每个冷期与暖期持续多少年,期间平均每年发生几次战争,是否有全国动乱或朝代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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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典的统计显示,自850年以来一共24次王朝兴替,其中仅有元亡明立和西夏建国发生在暖期中。此外,元亡明立发生在暖期刚刚开始的第八年,实际上是元末农民起义延烧得到的结果,而那场起义,正是起于冷期。
天寒时,地不利,人难和。
如果全然依靠自然降水,也就是“靠天吃饭”,那么一年通常需要250毫米以上的降雨量。如果其他条件不变,年均温度降低1℃,或者年降水量少了10毫米,当年的粮食收成便会减产10%。此前的存粮可以用于短期度荒,但连续几年低温足以让新粮旧粮统统告罄。如果年均温度下降2℃,草原上的牧草相当于一年短缺了40天生长期,再加上草原生态系统非常脆弱,干冷与过度放牧很容易造成荒漠化,北方的游牧民族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迫南迁。
气候影响土地承载能力,进而导致粮食减产。民众忍受饥荒的同时,国家的财政也难以为继。在冲突和疫病达到高峰时,国力恰恰落到低谷。不管是压制内部的反叛,还是对抗北方的牧者军团,衰弱的王朝都已力不从心。于是改朝换代,伴随着人口大幅减员……反之,在温暖的时期,人丁兴旺,贸易活跃,国力强盛,军粮充足,就有可能出现一个强大的帝国。这样的循环实际上已经发生了许多次,而且不仅仅发生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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