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一首梦幻光影中的现代诗
(2010-08-12 18:4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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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文学评论 |
《太阳照常升起》:一首梦幻光影中的现代诗
[摘要]据姜文自称,影片《太阳照常升起》就是他自己做的一个的梦,而无论从影片中繁复的意象,互文性的运用以及影片的非连续性都可看出该片迥异于常的梦幻特质,而且从中可以看出这部影片诗的特质,与现代主义诗歌的不谋而合。无论从以上的表现形式还是从影片的主题意蕴,都可看出与现代主义诗歌的相通之处。
关键词:意象、互文性、非连续性、欲望、历史
姜文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曾多次提起过,《太阳照常升起》像一个梦,而事实上,《太阳照常升起》这部影片也的确是一个梦境,不仅是她的导演姜文的一场绚丽的梦,同时在观众观影的过程中,也成为了影片的观众们的一场幻梦。“梦”成为解读《太阳照常升起》一片的关键字眼。与此同时,另一个字眼也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在姜文接受某杂志访谈的时候,谈起今年新逝的瑞典电影大师伯格曼时,曾感叹:“就像没有诗的读者,就没有诗。你想他在中国,就没有这个环境,跟谁聊这些事啊,肯定挺困难的。”似乎在慨叹在中国没有《太阳照常升起》这首诗的解者。如果我们注意到“梦”与现代主义之间的那种紧密联系,事实上现代主义正是在弗洛伊德将代表人类非理性层面的梦推置到理性的前台之后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有理由将《太阳照常升起》视为一首梦幻光影中的现代主义诗歌,不论从表现形式上,还是从主题意蕴上。
从表现形式上来看,《太阳照常升起》借鉴了现代主义诗歌的许多做法,或者也可以说,这部影片的许多表现技巧与现代主义诗歌不谋而合。下面主要从意象、互文性和非连续性三方面来谈论这个问题。
现代诗的最明显的一个特征便是诗歌由大量的意象构成。这取代了古典诗歌中用抒情和叙事等手法来写诗的表现方式,用一些具有朦胧美、甚至晦涩美的意象群,来表达郁结于意识甚至潜意识中的情绪。“意象的陌生和繁复,是追求现代性者的一个让读者难以接近的重要阻隔。”[1]意象是现代主义诗歌的基本单元,而在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中,我们可以发现大量意象的存在。据说,台湾著名电影学者焦雄屏在第一次看完这部电影时,惊叹“只觉得奔泻而来的影像宛如艾略特的《荒原》般充满隐晦的喻意”。由电影而想起艾略特的《荒原》,的确可以由此看出意象,特别是那些令人费解的意象在本部电影中的重要性。影片中存在着大量的意象,比如被观众们所津津乐道的鱼鞋、鹦鹉、枪、枪带、鹅卵石筑成的白宫、燃绕的飞舞在空中追逐火车的帐篷,铺满鲜花的铁轨,还有由周韵扮演的疯妈的脚、陈冲扮演的林大夫的臀部、孔维扮演的唐妻的如同天鹅绒一般的肚子构成的女性身体意象系列。一般人将鱼鞋解读为女阴、鹦鹉和枪视为男性生殖器、枪带视为脐带,而白宫象征着女性的子宫。如果将这部电影主要看作探讨两性关系的影片的话,以上解释当然是言之成理的。意象的一个最基本特征便是它的多义性甚至歧义性,如此的解读固然满足了人们寻根究底的需要,几乎每个电影的观众看过电影之后,最想知道的便是,这部电影究竟在讲述一个怎样的故事。但是,姜文的故事也许是在讲述一个梦境,梦境中充满了温暖的色调,但是并非一个由纯粹的理性构成的世界,它充满了无限的可解读性和可能性。比如说鱼鞋和鹦鹉这一对意象,如果我们联系到影片中文革这个时代背景,鹦鹉的“我知道我知道”的叫声似乎又隐藏着这样一种象征域:鹦鹉宣扬着一种理性观念,“我知道我知道”正是这样一种掌握了客观真理的姿态,而实际上他们却丧失了自我,不过在重复着别人的陈词滥调,从来没有喊出自己的声音,而与鹦鹉对应的鱼鞋则是这样一种状态的反面,一种纯真与自我,鱼鞋的丢失象征着纯真与自我的丢失,疯妈在丢失了鱼鞋之后便陷入了一种疯狂,似乎也可以指向那些在一个疯狂的年代里欲葆有本身的纯真与自我的知识分子的一种复杂心态。从不同的角度出发,不同的解释似乎都可以说得通,而这正是现代主义诗歌的妙处。“他们诗歌的意旨,更多借助于意象去暗示,意象便延展或深化了诗人意旨上午界域,使之具有了不确定性和多义性。”[2]我们正不妨抱着听别人说梦的心态,欣赏这部影片中所出现的梦中的意象,而不要将这些意象绝对化,因为这样都在曲解梦的本意或者至少将其狭隘化了。
互文性也是现代主义诗歌的一个显著特征。互文性是法国女学者朱丽亚·克里丝蒂娃提出的一个概念,它一般是指某一文本(或意义)是从其他文本(或意义)中建构出来的。“克里丝蒂娃认为每个文本的外观都是用马赛克般的引文拼嵌起来的图案,每个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3]德里达、巴特等人发展了互文性这一理论。在诗歌领域,把互文性对于现代诗歌的重要作用发挥到极致的正是上文中提到的现代主义诗人艾略特,他在《荒原》的写作中,用了大量典故,据统计,作者引用36个作家、56部作品和6种外文,大量的引文使诗歌变得丰盈而厚实,更重要的时,引文的存在使得诗歌指涉了多重的时间与空间,使得诗歌具有了形而上的哲学思辨,当然,这也造成《荒原》一诗晦涩难懂,若无作者自己添加的50多条注解,诗歌很多地方根本无从索解。在《太阳照常升起》中,姜文也大量利用了互文性这一现代诗歌的表现手法。据姜文在采访中透露,“太阳照常升起”这个影名就出自《圣经·旧约·传道书》:一代人来,一代人走,大地永存;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升起。这一影名使得影片脱离了具体的年代,而具有了某种超越时空的可能性,正如导演姜文所说的那样:这个故事可以放置到任何一个时代。影片中许多地方,都在引用着许多别的故事,阿辽沙的名字,引用了高尔基作品《童年》中的孤儿身份;“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悠悠”的古诗在引用着唐代诗人崔颢对逝者已矣的怅惘与悲哀;“李铁梅”的名字引用了《红灯记》以及一个红色年代的所有记忆。最令人拍案称绝的是,在这部电影中,引用了一段音像作品,那是电影院在放映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这本来是一部弘扬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红色作品,但是在观众们欣赏这出舞剧的过程中,源于身体内部的情欲被催发出来了,于是便产生了一出“手与屁股”之间的闹剧。在这种互文性中间,不仅是《太阳照常升起》和《红色娘子军》两个文本之间的潜在交流,也是观看这两个文本的两代人之间的对话,最终的结果,是一个文本和诞生这个文本的时代被解构了。所有这些互文性的使用,使得《太阳照常升起》这个文本挟裹了很多被引用文本的潜流,在显流与潜流的内在交流和争执之中,文本的意义被加重、放大、藏匿和转移。
非连续性也是现代主义诗歌的一个重要特征。众所周知,现代主义诗歌是在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诗歌。上文中,我们提出了现代主义与梦之间的那种天然的联系,而在非理性统治的梦里,由理性建立起来的关联性和连续性被打断了。罗兰·巴特在《零度的写作》中论及现代诗的时候指出现代诗摧毁了语言的关系,并把话语变成了字词的一些静止的聚集段。这就意味着我们对自然的认识发生了逆转。新的诗语的非连续性造成了一种中断性的自然图景,这样的自然只能一段段地显示出来。当语言功能的隐消使世界的各种联系晦暗不明之时,客体在话语中占据了一种被提高的位置:现代诗是一种客观的诗。……这些直立性的话语是一种充满震怖的话语,这就是说,他不使人和其他人发生联系,而是使人和自然中最非人性的意象发生联系:天空、地狱、神圣、孩子、疯狂、纯物质等等。在《太阳照常升起》这部影片中,应该说运用了大量的非连续性语言,尽管自作聪明的观众可以用自己的思维将这些断裂填补起来,从而满足自己内心深处对于一个连续世界的渴望。最明显的非连续性发生在疯妈的身上,疯妈的很多动作、举措都无法用理性来理解,而这也许正是人与疯狂意象之间的联系。影片中还有一处细节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就是小梁在回忆起看电影时的场景,当时开心的小梁经过向河中投掷石子的老太太时,逗留了一会儿才来到电影前发生了摸屁股事件,而小梁在逗留之际,随着镜头的转换我们可以看到老太太的面容是反复变化的,这些反复的变化构成了一种断裂的景观,让那些细心的观众充满了“震怖”,甚至老太太向河中投掷石块造成了水中影片的某种碎裂,这也是对于历史和思维的非连续性的形象表述。而在最后姜文扮演的老唐向房祖名扮演的小队长开枪的时候,我们只听见一声枪响,观众观影后,有的认为是老唐杀死了小队长,但是也有人认为是小队长的主观镜头看到老唐自杀了,姜文在这里有意造成了一处断裂,令人想起作家格非小说《迷舟》中的空缺,甚至疯妈的死同样耐人寻味,疯妈究竟有没有死,如果死的话,自杀还是他杀;小梁的死同样也是如此,原因和结果之中存在着某种断裂,因果关系链的非连续性导致了影片的费解,是对一种正常的思维方式的挑战。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姜文在讲述四个故事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故事发生的顺序和逻辑讲述下来,而是充满了零碎、混乱、断裂,有许多令人费解的地方,而这正是一首现代诗的典型症候。
以上主要从表现技巧上探讨了《太阳照常升起》与现代主义诗歌之间的某种相似性,下文简略分析一下该剧的主题意蕴。《太阳照常升起》究竟在讲述一个怎样的故事。姜文说它是一场梦,这同样是解读该剧主题的一个切入点。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达成。该剧的主题应该是愿望。愿望太深切了,太个人了,便成了欲望。欲望是本剧的第一主题。爱欲和情欲,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影片中的男男女女,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部影片中最重要的意象“太阳”,应该正是欲望的象征。它喷涌而出,带着巨大的热量和能量,并且一代人来,一代人走,大地永存;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升起。欲望成为了和大地同样永存的存在。我们同样可以在现代诗中解读出一种欲望,欲望打通了现代诗与《太阳照常升起》的隔阂。同时梦的丰富性和歧义性不妨碍这部电影包含了另外的主题。该剧的第二主题应该是历史,姜文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在缅怀着自己的历史,影片的回溯结构,正是表达了姜文回溯历史的一种愿望,尽管在回溯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裂痕,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是,深埋于历史深处的激情被挖掘了出来,姜文以此来祭奠着自己的青春,也来祭奠着一代人的青春。于是我们知道了,姜文的历史永远是个人的生命史、欲望史。在姜文这里,欲望和历史合二为一,成为了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并且正反两面互相映照、互相解构,一方面,姜文用《红色娘子军》成为了情欲的催发剂,这一荒诞的现实,用情欲解构了历史。而另一方面,姜文吟哦着太阳照常升起,以一种大悲悯,关照着俗世里情欲的折磨下的男男女女。他知道一切终将过去,一切终归尘土,但是大地永存,太阳永在,而历史也将永续。苍茫的历史不会为了充满情欲的人们而短暂停留,于是,姜文同样用历史解构了欲望。《太阳照常升起》,如同一个调皮的孩子,在玩着抛掷硬币的游戏,硬币的正反面,镌刻着欲望与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