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事乱弹
(2010-08-27 14:3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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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几天前,偶阅李白诗句:“大音自成曲,但奏无弦琴。”一下子就联想起我平生的业余爱好——谱曲。有一阵在海南,与《红楼梦》老版电视剧的编剧之一周雷先生一起办影视公司。海南的房地产泡沫破灭后,公司境遇不佳,心情郁闷,便常找些相应的宋词名篇来谱曲渲泻。日积月累,竟得百余首之数。里面颇有些让自己唏嘘也让别人感动的篇什。可惜后来这些曲谱大多散佚了,存者十中无一。
有此感怀,便心血来潮地即兴口占一首七律,输入手机发给少数诗友。诗云:“自幼灵犀通度曲,诗之不足化歌吟。坎壈人生风似乐,艰难时世雨如琴。总有宫商鸣五窍,却无弦管奏千音。情怀万种归流水,堪比《广陵》绝古今。”诗友中颇多此中高手,却在复信里只闻赞语并无微词。后来又发给一两位曾听过我在清华讲诗词格律的学生。其中一位居然用了我讲授的“以句中第二字查粘对”的简易法,立即回复说:“先生第二联失粘了。”我一看,果然。立即改此联为“艰难岁月苦中乐,坎壈人生梦里寻”,重发给诗友,并大发感慨。
其实我向来就以为,“老师”与“学生”的概念,常常是可以互换的。有些为人师长者,往往不明此理。
孔夫子被后人尊为“万世师表”,可算是永久的师长了。但他生前从不以师长自居,随时都把自己摆在学生的位置上。最有名的例子便是他那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我理解他的本意,大约是说同行的三人中,至少有一人在某一点上可以成为我的老师。而朱夫子在集注中却解释得比较极端:“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彼二人者,一善一恶,则我从其善而改其恶焉。是二人者,皆我师也。”总之不论怎么说,圣人并不把自己放在永久的“老师”位置上,则是肯定的。
但是问题还有另一面:做学生的人,也应该具备一个品格,不要事事处处都把自己放在一成不变的“学生”位置上。即是说,不必对老师的一切都囫囵吞枣奉若神明;同样该有一点“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而改之”的思想才对,就像我的那位学生一样。
我在清华大学讲诗词格律,邻近的北大学生也有来听的。对于已故的北大古汉语、古诗词老前辈王力教授来说,我自然只是个小学生。但我在讲的过程中,一方面表达了对这位前辈的尊敬与景仰,同时为了让听者理解得更真切一些,也很客气地对前辈的某些说法表达了不同意见。如其“拗救”、“拗体”之说,又如其“《康熙字典》的《分四声法》不够科学”说,再如“四川方言中的入声已经消失”说,等等。
按我的理解,古人名篇中,也偶有像我上面那首诗一样不慎失了粘对、错了平仄的。如崔颢《黄鹤楼》,如李白《凤凰台》,皆如是。若单从格律上讲,这两首七律真可谓错得一塌糊涂;但因这些诗篇是即兴题壁,情感纯真,内容绝妙,也来不及改定又无机会“发表”,便不胫而走,传颂千古。人们对其形式上的瑕疵早已经全不在意,甚至从来就没想到要去检验一下它的格律是否有差池。这便是所谓内容胜于形式的一个显例。但我们不能因之而指其为一种“别体”。要学法则,还是得按正常的来。如果写旧体诗词的人,一出了格,便以为古人也能这样,便不加改进,不仅是误区,也是一种懒汉思想。
至于老前辈说四川方言里入声已经完全消失,大约是把成都话当成了四川方言的全体。实则,仅四川南部“三苏”之乡的眉山及乐山、宜宾、泸州一带,估计至少不下两三千万人口,至今的口语中还保留着古代的纯正入声。我在讲堂上,便用这样的方言来吟诵了一番李白《忆秦娥》词,其短促如咽的入声韵脚,真的是别有滋味在心头呢!
2010年8月27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