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70后师专生这些年的经历 14
(2010-12-08 12: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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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中午,到了师大,寻着高中同学,安置好宿舍,自不赘述。
我沿着岳麓山的石径往上走,去擒罗老师的宿舍,抬头看森森树林,低头看那些石阶,却发现石阶上都刻着甚么“顺治几年几月某某法师”之类的,左脚刚踏上顺治年间的,右脚一抬,又踩到光绪年间,一步一步在贯穿清朝260年的历史上走,在那些高僧大德的魂灵上走。
原来都是掘了墓碑做台阶。
山坡上,台阶两面,都属木结构的小洋房,要么两层,要么三层。
房子已经很古老,怀疑是民国时候的,我们看着却羡慕得不行,要是做了教授住着这么些小楼房,其乐趣简直做南面王不易也。
寻着罗老师的住处,是栋两层楼的木楼,罗老师住二楼,敲门,不在,只见楼下满墙壁的爬山虎殷勤地蔓延着,形成华盖状。
我们在石阶旁寻了个石鼓坐下。
不多时,却见上面台阶走下来一个高高瘦瘦,脸色白皙,带着眼镜,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士,在小楼前停住了,要往楼梯上走。
我们跳起来,叫:“罗老师,罗老师。”
罗老师确实也是湘中师专少见的有学者气质的老师之一,课上得专业,动听,为人也干脆,谦和,热心,算是湘中师专的一条龙。
湘中师专没多少龙,有那么几条要么被龙困,要么高飞。剩下的蛇倒是吐着信子在校内扭来扭去,成天拿着个小本子跟在校领导背后,一间教室一间宿舍地给卫生打分,然后宣扬师专生女的要三从四德,男的要安贫乐道,还有些连蛇都算不上,最多算个小泥鳅————邵阳师专毕业的,电大毕业的,邵阳师专电大毕业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你也不先修炼一下,就混到大学里来教书了,书教得狗屁不通,脾气却最大,不过也难怪,脾气不大些,怎么能掩盖他们的心虚。
进屋,一坐下,先是寒暄,我抚髀长叹,自言不得志,自责当初看不清形势,立志太慢,以致今日狼狈之局面。
“新概念英语。”我觉得自己回答很专业。
罗老师却大摇头“这么看十年都过不了英语关的。”
我惊得站起,自以为寻着了门径,却被高人指点说:南辕北辙。
罗老师清清嗓子,用很技术性的口吻讲:“研究生英语是一种应试英语,就是做题目,不停地记单词,而且要记指定的单词,莫浪费精力,要做历次考研的题目及其模拟试题,做他上百套题目,海量地阅读,现在人大开始有帮教授专门做这个的,么子王长喜的单词呀,么子张锦芯的试题呀,要多多地做,冇办法,我们生活在一个应试教育的时代,要适应应试教育,而且目前这种教育暂时还能改变命运,所以你要加紧地过了关。”
“罗老师呀,我看今年全国的招生才3万,我想等到招个8万10万的时候,英语应该会放松些了,我们入学就容易些了。”我做战况分析。
“你大错特错。”罗老师猛然敲着我的迷梦:“扩招不是个好消息,是个坏消息,你们赶着在大扩招前赶上这趟车,就说明是精英,是人才,国家空缺着位置给你们,你们想想,国家有兴趣出钱让你们读书,肯定是要你们还债的,欠债还债,这说明你们有还债的机会,有工作的机会,你不找,国家还着急呢,要塞个工作给你。等扩招盘子大了,入学容易了,自己出钱了,那国家才不着急你有没有工作呢,你们两个要记住,真的等扩招到每年10万,20万的时候,就是大恐怖的时候,现在你们考研是为了摆脱教中小学的现状,到时候研究生教中学也不稀奇了,加油啊,如果等到招8万,10万才考上,那么,很多的工作,待遇,福利都轮不上,制度一天一天地改,改得你一天比一天紧巴巴,越到后面越捞不着便宜,我跟小柳同学说,要有个三五年计划,其实也就个三五年,过了这三五年真的就意义不大了。”
高人一番话,说得我红汗水滴。
我送来的那两斤麂子肉被拿了出来,罗家先生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晓得是么子奇珍异兽,于是不耻下问问我这个专科生,我骄傲地回答:“花田乡的野味,麂子肉。”
两口子吓得直跳起来:“是不是保护动物?”
我马上解释:“在我们那里,没有什么动物是被保护的。
“不被保护不等于不是保护动物呀。”罗老师较真了。
我又解释:“可能是保护动物,但没有生活在保护区内。”
见老师迟疑,我再解释:“麂子这种动物在我们湘中县多得没办法,我们县1750平方公里,将近90万人口,却有麂子两万多只,啃坏责任田,践踏菜地,简直比耗子还伤脑筋,罗老师,您别担心,就当是耗子肉。”
一说到耗子肉,我马上闭嘴。
罗老师一家三口笑起来,也管不得么子动物保护法,也试着做起麂子肉来,不过罗老师反复叮嘱:“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下次来玩,空手就好,罗老师也挺高兴的。”
出来告别时,天色居然暗了,我反复讲,耽搁时间了。罗老师说,不耽搁,不耽搁,知道你心情不好,冇个说话的地方,能来这里说说话,罗老师我也高兴,你也高兴。然后又叮嘱:下不为例,一定要空手来。
我感动得不行,带着感激的心情在暮色中踩着一块块上百年的墓碑,慢慢下山坡去,走出百来米,却见罗老师碎步追了下来,挥手:“等等,我还要带你去见些人,哎呀,吃得开心,谈得开心,差点忘记了。”
她带着我,几拐几拐,到了一些学生宿舍。
沿着黑黑的走廊进去,宿舍里射出黄黄的灯光,左面是宿舍,右面是洗手间,澡堂,水四处流溢,我们不得不踮着脚走。
绕是如此,我却如同唐僧到了天竺,以一种仰慕的心情看这些宿舍,看这些宿舍里的男男女女,甚至这些潮湿的地板,幽暗的灯光,也是我所羡慕的。
到了二楼,靠楼梯的一间,门没有关,罗老师叫了声:“张晓东,在吗?”
里面出来一个瘦瘦的,个子中等,头发短短,穿中山装的后生。在我看来,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学问的光芒,圣洁的光芒。
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在读的研究生!
罗老师嘱咐两句,方才离开。
我缠着他问这问那,好像中学生进了大学宿舍。
“师兄,请问您是怎么考过英语这一关的?”
“霸蛮。”张晓东回答。
原来是新兴县人,和罗老师是同乡。
“师兄,请问您是怎么复习专业的?”
“霸蛮。”答案同上。
“师兄,请问您在复习的时候是怎么克制住自己想打牌的冲动的?”
“霸蛮。”答案又同上。
霸蛮,霸蛮,原来这是一切问题的答案,从曾文正公到伟人,都是这么子做的。
我们在宿舍里转悠了一圈,觉得还不过瘾,又转悠第二圈,第三圈…………
这个蜗居住着两名研一学生,很拥挤,但和我们当时师专10个人一宿舍比起来,端的让人羡慕。
我的手在书架上摸了一遍又一遍,感叹了一次又一次,心里这么祈祷着:快快考上,给我这么一个安静做学问的空间,让我的尊严在书香中静静地舒展。
交换了通信地址,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从研究生宿舍出来,在清冷的夜色中看湖师大的灯光,看长沙的灯光,好像是一盏盏幸福和骄傲在闪烁。
我立足山麓一高坡,仰天长啸一番,然后立誓:“明月在上,岳麓在迩,祖宗明鉴,我柳黎亭今宵立誓,定以三五年之奋斗时间,夺得一大城市之户口,脱此乡俚教书匠之命运,立言如此,永不反悔。”
以小资的热血贯穿整个立誓过程,然后回同学宿舍。
当夜梦得岳麓山大火,红光照天,心中窃喜:怕是要成了?
可惜,第二日在师大书店却逢着一场冷雨,买得基本考研模拟题,当场闷头做下来,20分钟才做了5道选择题。
准确率呢?如果用射击术语来说:命中率,零环。
脸由绿到黄。
一路心情又激动又灰蒙蒙地回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