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袁枚文选》(上)
(2010-10-02 06:5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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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体小仓山房诗文集余言《闲情偶寄》随园诗话杂谈 |
分类: 读书 |
袁枚字简斋,号随园,浙江钱塘人,乾隆四年进士。诗文才气横逸名盛胆放,曾任江苏溧水、江浦、江宁知县。年六十独游名山,曾到天台、雁荡、黄山、匡庐、罗浮、桂林、南岳、潇湘、洞庭、武夷、丹霞、四明、雪窦,皆穷其胜。享年八十二,有《小仓山房诗文集》《随园诗话》等传世。《清史列传•文苑传》称,后学未学其才先学其放荡,成为流弊,其记事多失实云。
一奇一偶,天之道也;有散有骈,文之道也。文章体制如各朝衣冠,不妨互异,其状貌之妍媸,固别有在也。《书茅氏“八家文选”》
时代在变,各类事物都会变化,变化是不易之律,问题的关键是变得好了雅了,还是坏了俗了。
北朝高谦之曰:佛者九流之一家耳。余以为佛之非,佛自知之,不待人攻也。惟其自知,故所以备攻者无所不至;而所以自卫诱人者,亦无所不周。佛茹素、不娶、不淫、礼拜、祈祷、居名山胜境、火化,故聪明者、下愚者皆悦之。嘻!使佛果自信其说,则饮食男女可也,旌别(甄别)淑慝(慝te,邪恶)可也,直指示人可也,又何必左支右绌,广招滥受,而为是汶汶(men,污垢、侮辱)者哉?《佛者九流一家论》
佛就是内心的觉悟觉醒,看破世事的虚幻空无,既然饮食男女是非罪恶皆空,何必在乎形式呢?故禅宗最超越!
佞佛之人,必媚权贵,何也,彼于无知之土木,渺无所凭之福利,尚且低首求之,况赫赫煌煌炙手可热者耶?《余言》
有求即欲,有求自然会媚权贵,真信佛就无欲无求!
好杀人者,天必报之以死;好用钱者,天必报之以穷,非报也,理之自然而应者也。虽然,当杀不杀,当用不用,亦必有报,不过略迟耳。《余言》
天下事物有其自然之理,物极必反。肆意逆行,违反自然则必遭自然之报,天灾的根本原因在于人祸。习欲移人,始于熏染,久之遂根于天性。《余言》
习欲、天性都是潜移默化的逐渐过程,质的变化都来自量的积累。
人君过严,则贤臣不见。《余言》
十指不齐,人之贤愚不一。对人要求标准太高太严,就没有满意之人了,为人处事要能容人之短。
著作家如英雄豪杰立功业之人,自不能护细行拘小节。《余言》
文章家在于思路开阔,挥洒文字就如指挥千军万马。思路越开阔,行为就比较随便,所谓“大德不逾小德出入可也。”
人之用钱,如将之用兵,善用兵者以一当十。不善用钱者,钱虽多,妻子奴仆有怨言,还招忧惹祸。《余言》
个人理财事小,但小事反映人的思路和能力。
管辂曰:忠孝,人之大节;廉介,人之小善。古人有有耻不廉者,但绝无无耻而廉者。《余言》
廉耻往往相连,但也有相离者。有耻者不廉可以理解;无耻者不廉是必然。
庄子曰: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人所不为,而足下为之,其得名也宜。然人所不为,而足下为之,是则异乎人以得名也,恐争之者至矣。古之君子,不招人之争,而常有以待人之争。待之云者,非谤至而为之辩也,期于理足而名不败也。《与是仲明书》
标新立异可以成名,但易招争议。真有道理则无须争辩,待以时日,理自然明,名就不败。但不在乎名就超越了。
今天下非无德也,然有伪德;非无才也,然有伪才。公与其贵此而贱彼也,毋宁两辨而求其真!《答和观察书》
世人论人皆以德才,殊不知德有伪德,才有伪才,不识真德真才何以论人!
诗有工拙,而无古今……学者宗师自有渊源,至于性情遭际,人人有我在焉……子孙之貌,莫不本于祖父,然变而美者有之,变而丑者有之。若禁其不变,虽造物有所不能……当变而变,其相传者心也;当变不变,其拘守者迹也。《答沈大宗伯论诗书》
诗无古今,工就好。宗师有渊源各人有自我,不会一样的。变是必然的,但务要越变越好才是,大可不必拘泥于陈迹。
宋偏于形而上者,故心性之说近玄虚;汉偏于形而下者,故笺注之说多附会。《答惠定宇书》
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各代有各代的弊端,凡事不可一概而论,但要知大体倾向,取其长避其短而已。
三代上无“经”字,汉武帝引《论语》称传不称经。成帝与翟方进引《孝经》称传不称经。《六经》之名始于庄周,《经解》之名始于戴圣。庄周异端也,戴圣赃吏也。其命名未可为据矣。六经中,惟《论语》《周易》可信,其他经多可疑……唐柳冕曰:明《六经》之义,合先王之道,君子之儒也;明《六经》之注疏,小人之儒也。《答定宇第二书》
经之名为后人所加,名之为经是价值决定的。千百年不易,可见已得公认。书有真伪,只要意在教化,真伪与否无关宏旨。读经在于明理,埋头注疏而忽略了主旨就失去本意了。
福善祸淫者,天也;求之于命,是无天也。赏善罚恶,君也;求之于命,是无君也……天道远,人道迩,舍人而言天,大半恍惚。《答滋圃中丞论推命书》
古人言畏天命,是要人顺其自然,对自然要有敬畏之心。热衷于推命祈求则违背了自然,成了无天无君了。祸福无门,惟人自招。检点自己的行为,为人处世具有善心爱心,何须祈求和算命!
足下作令,能柔其民即诗人矣,不必政外求诗……杜牧答庄充亦云:凡夫序者,皆其人已亡,门生故人尊师其人而序之,非生同时者也……大抵古人多自序,求人序以重其文者,自皇甫执序左思始。《答某明府书》
为官传世最好的诗文是百姓的口碑。为诗文作序,是师尊其人。今天借名人之序以自重,是拉大旗作虎皮。若序者人品不济,那则是自残了。
人必有所不能也,而后有所能。世之无所不能者,世之一无所能者也……宁从一而深造,毋泛涉而两失也。《答友人某论文书》
人不可能样样都行,有所不能才有所能,宁精毋滥。
荀子曰:“不独则不诚,不诚则不形。”天下事,不徒文章然也。郑康成以《礼》解《诗》,故其说拘。元次山好子书,故其文碎。苏长公通禅理,故其文荡……文章家各适其用,若以经世而论,则纸上陈言,均为无用……文章之道,如夏殷周之立法,穷则变,变则通……文之佳恶,实不系乎有用无用也……推究作者之心,都是道其所道,未必果文王、周公、孔子之道也。夫道若大路然,亦非待文章而后明也。《答友人论文第二书》
专一则诚,文章如其人,文章再好也难经世。时代在变,文章自然也随之而变。变,务必要通俗流畅。作者总是表达自己的思想,未必一定是圣贤之道。真理如大道,坦直简单,无论有无文章去表述,真理总是客观存在的。
《荀子》曰:艺之精者不两能。《大戴礼》曰:君子不务多,而务审其所知。《尸子》曰:同能不如独胜。《管子》曰:杂物不为牲,杂学不为儒。《答友人论文第三书》
技艺、文章专一方好,贪多必失。老子曰:多则失,少则得。
《易》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知。《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今天下有二病焉:庸庸者习常隶旧,犹且不暇,何能别有发明?其长才秀民,又多苟且涉猎,而不肯冒不韪以深造。《答尹似村书》
对经典的领悟在于你自己的思想倾向,真理如大道,人人可见可知。可天下庸人往往拘于习俗,没有创见;有才华之人又喜欢涉猎,不肯深入,而直言世俗之弊是需要胆魄的。
乡曲之氓逢庙必拜,非真知所尊者也……尊其实,则必求其可尊之故,与人所以不尊之故。参合两者而慎思之,然后圣道日明。《与程蕺园书》
求医敬神总是认准一个的,什么都敬则说明什么也不敬。敬与不敬宜细加分析,以求其实。反面的东西往往很有思考的价值。
古豪杰视死如归,不胜屈指,倘必待禅悟而后能死节,则佛未入中国时,当无龙逢、比干。夫有生有死,天之道也;养生送死,人之道也。舍人道之可知,而求诸天道之不可知;以为生本无生,死本无死,又以为生有所来,死有所往。此皆贪生畏死之一念,萦结于胸而不释……生死去来,天地不能自主,而况人乎?陶潜曰:浮沉大化中,不恋亦不惧。《答彭尺木进士书》
达摩东渡前,我国本土已有禅道,达摩来后宏大了。龙逢、比干是不怕死,禅道是穿透生死,二者并非同一件事。袁枚不以佛道禅宗为然,故有此说。死生之事非一言可说透,惟顺其自然不惧不恋而已。
古文之道形而上,纯以神行,虽多读书,不得妄有摭拾;考据之学形而下,专引载籍,非博不详非杂不备。古文家似水,非翻空不能见长。考据家似火,非附丽于物,不能有所表见。《记》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六经》《三传》古文之祖也,皆作者。《郑笺》《孔疏》考据之祖也,皆述者。《与程蕺园书》
作者写作要有神思,考据则凭籍原作而旁征博引,二者不一样。过多拘泥于资料往往会影响自己的思路。
文学韩、诗学杜,犹游山必岱、观水必海也。然使游山观水之人终身抱一岱一海以自足,而不复知有匡庐武夷之奇,潇湘镜湖之妙,则亦不过泰山一樵夫、海船一舵工而已……使韩杜生于今日,亦必别有一番境界,断不肯为从前韩杜之诗。《与侄存论诗书》
始学宜专一,继学宜广博。博采众长,方有新气象。能专能博自然好,但不可忘了自家风范。时代在前进,绝不可抱残守缺,要与世同进。
凡人少为壮谋则思学,老为死谋则思传。文章之道传贤不传子……夫纸上尚不能立,安望其能立于世间乎?时有古今,文无古今。唐宋不能为汉秦,犹秦汉之不能为三代也……识解之超,见闻之阔,法度之慎密,波澜之抑扬流宕在作者之神明,非先生所可教也。《与孙俌之秀才书》
思学很好,思传则是功利之想了。身后名与活人何干?每一时代有每一时代的特色,不能强求同一。所谓“不恨我无二王法,恨二王无我法”,聪明之语豪迈之言也!先母常说“教出来的是臭气,长出来的是志气。”为人作文之神韵不是教出来的,是自己悟出来的。
小是不必是,小非不必非,有朋不争以全交也……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是教人收放心以勤学问,非教人废学问以求放心。《答汪大坤书》
既是朋友,就不必在乎小是小非,不必事事争个明白。孟子所说放心指勤学勤问,尽心尽意于学问,功夫在我,成就在天。
形而下者貌也,形而上者才也。《王解祉诗序》
相貌一眼可见,才华非一眼可见,何况对才的理解也各有不同。
梁简文(萧纲)云:人品贵谨严,文章须放达。《陶西圃诗序》
其实人品和文章相关联,善者之文与不善者之文自然不同。思想观念的放达,未必是人品的卑劣;严肃死板之人的文章怎会有趣?
人情近则易忽,远则相思也。《汪朴庐“圣湖诗”序》
长与英雄在一起,英雄也是平常人。司空见惯就不在乎,难得一见自然相思。游亦如此,近在咫尺的好景观往往不在意而错过,却惦着千里之外的地方。
借病闭门,与《廿一史》中古人相对,领现在可行之乐,补平生未读之书。《答两江制府尹公》
小病、大寒、大暑皆是读书好时光。空耗时日,无所事事自然无聊。有好书读就快乐,读古书尚友古人,无须礼节客套,随读随放,毫无禁忌,乐在其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