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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承劫运玉女天娇 遭离难浪子英豪

(2016-05-18 00: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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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功夫,门外已闪进两人,令鸣云意外地是,来的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长身玉立,腰悬宝剑,一身衣裙都似涂了幻彩烟霞一般,俏立当声好比画中仙子。

         起先鸣云还以为来的是昆仑派的女弟子,再一打量发觉不是。二女都是国色天香罕见的美人,尤以一位身量奇高的女子更显人物出众,鸣云虽不好色,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二女中身量较矮,瓜子脸的少女在见到扑倒在地的妇人尸首后,不由地秀眉一皱,对着沈、纪二人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弟子,竟敢勾结这妇人为祸!”

         纪彩霞哼声道:“什么叫勾结,你倒说说我们做了些什么?明明是这女人屎头苍蝇也似地撞了进来,打搅我们饮酒才是。还有,你们两个又是什么人物,这是冯举子府的内宅,闲杂人物一律不许进。看你们两个腰上挂着破剑,脚底穿着钉靴,定是江湖上卖艺的绳妓,别以为仗着自己练过些把戏就可以做白日闯,我们家里可是有男人的!”说着,便将身旁鸣云往前一推。

         鸣云被纪彩霞推的好不尴尬,只得红着脸向着对面二女垂首示意。

         纪彩霞见他与来人亲近,恼恨的上前就是一脚,鸣云哪里能被她踢中,腰身一扭已让了开来,他这身法虽然简洁,却是金燕门功夫里精妙的一式,金燕门功夫出自峨嵋宗下,对面二女看出鸣云身藏峨嵋功底由不住对视了一眼。

         再说二女被纪彩霞骂作绳妓,先开口的那位忍不住恼道:“你这矮女人胡说八道些什么,看你气象就不是正经人物,赶紧报上名来受缚,免得过会儿本姑娘剑下无情!”

         纪彩霞被对方骂是矮子,心头大怒,欲待回口,被沈挽云按住道:“别和她罗嗦,这两个是峨嵋派的,看样子都是新进弟子。峨嵋派最是护短,这样的不入流的弟子绝不会单独下山,左近定有派中长老!”

         峨嵋二女闻声心头一震,她二人的确是教中六代新进弟子,但每一人都是门人中的佼佼者,否则也不能够轻易随同师傅下山。听到沈挽云讥讽话语,瓜子脸那位先忍不住抽出腰间如湖水一样湛青的宝剑道:“你二人定是邪派弟子,师傅有令,但凡遇上你们这些邪魔外道定要除恶务尽!”

         “哪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沈挽云眼色一黯,沉声道。

         峨嵋派另一位长身少女人较谨慎,似查觉出沈挽云两位不是轻与之辈,略一思量,扬手便将一枚旗花火箭身向天空。

         纪彩霞人最机警,早防她召引外援,扬手就是一枚钢梭要将刚刚升入空中的旗火打灭,哪知眼见就要打中,空中忽然多了一道青光恰恰与自己钢梭撞在一处,将钢梭势头击偏,待那青光坠落地时,原来只是那长身少女随手打出的一枚青铜制钱。纪彩霞脸色大变,这才知道那长身少女深藏不露,心思缜密,多半身手武功也要比其同伴高强。

         “先拿下一个做人质!”纪彩霞对师姐道。

         “要你罗嗦!”沈挽云说话时分猱身抢了出去,临到瓜子脸少女身前已是反手提剑,合剑闯进了对方剑光范围内。

         瓜子脸少女事出不意,先机被对方占去只得倒身退后,长剑反撩回击,但因失了先手,接连被沈挽云追击三剑,不住地后退。

         沈挽云剑势如虹,掌中剑根本不与对手交击,只往敌人中宫要害抢去。她临敌经验远比对手丰富,不过几个回合已逼的对手险象环生。

         “叮!”的一声惊响,沈挽云掌中剑剑脊竟被一柄长剑剑尖撞中,劲道自剑尖传来,逼的她不得不错步闪过一边。待回首看时,正是为其师妹掠阵的长身峨嵋女弟子!

         自己身形动如鬼魅,竟能被峨嵋派一位不见经传的年轻弟子以剑尖击中自己剑脊,沈挽云心头震动莫明,不经问道:“你是什么人?峨嵋派年轻弟子中剑法该属你第一了吧!”

         长身女弟子闻声答礼道:“我是峨嵋六代门人苏月尘,峨嵋派剑法高于我的年轻弟子数不数胜,这位姑娘太高看我了!”

         沈挽云冷笑道:“你这么小看自己,看来剑法的确高不了哪里去!”

         苏月尘闻声不经脸上泛红,回首与师妹道:“净香师妹,小心那位身量矮的女子,她手段狠毒,过会儿定要施出暗算的手段,你准备好暗器随时克制她!”说完向沈挽云施了个起手式,道声:“请指教!”

         沈、纪二女不料苏月尘心思缜密至极,已料到她二人打算,想要用偷袭的手段多半不能成功。

         沈挽云赞道:“看来你日后定是峨嵋派一流人物!”

         苏月尘回礼道:“不敢劳姑娘这般夸奖!”

         沈挽云担心其师长就在左近,不敢再做耽搁,翻腕便将反手剑提在掌中刺了出去。苏月尘眼明手快,长剑一伸便来截挡对方刺出的一剑。

         沈挽云似有顾忌,掌中剑并不与对方搁挡,而是脱手抛出,身势一侧抢到一旁,左手刚好将剑柄握住,剑势不改依旧往前刺去,这一次却是击向苏月尘咽喉要害。她这一手舍身剑是五台派绝技,要的就是事出不意一击毙命。

         未料苏月尘不止剑法出众,临敌比斗更是心静如水,虽是事出不意,仍于千钧一发之际,脚下翻转略略侧身,并举腕将剑柄扬在颌下,竟以剑柄护手接了对手剑尖。冰的一声金鸣后,沈挽云已抢身到了她身后,而苏月尘则是额首见汗安然无恙立在当地。

         这一击此起彼落,惊险之极,虽是在旁观战的鸣云也是惊的满手都是冷汗,待见苏月尘无恙,不由地长吁了一口气。

         他这一举动,惹恼了一旁纪彩霞,上前踢了他一脚,骂道:“臭男人,见了别的女人就这么着急上心。你怎么不为我师姐担心担心,再说这姓苏的贱人哪一样比得上我师姐,也经得起你这样爱惜,真不要脸!”

 

 

         被她这一闹,对面掠阵的峨嵋女弟子净香不由望了过来,为纪彩霞与鸣云举止亲密,自然以为他们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

         以鸣云的机灵哪里能不知道纪彩霞这般举动为的是何事,连忙解释道:“话不能这么说,方才一幕着实惊险,你们几位又无怨无仇,何必以死相博,我算来也是峨嵋出身,自然要担待些!”

         果然一句话引得那峨嵋弟子净香问道:“怎么?你这汉子也是峨嵋弟子!”

         鸣云赶忙回礼道:“不错,在下沅江铁雁门门下,黄雷扬就是家师!”

         鸣云不知道净香还算不得峨嵋派正经入室弟子,门内所知甚少,一时疑惑道:“铁雁门!峨嵋宗下有这一门吗?”

         一旁鸣云正待解释,纪彩霞早忍不住跳起来扇他耳光道:“臭小子!见了年轻女人就想攀亲,真不要脸!都已经有了我和师姐,还贪心想要别的女人,我先阉了你再说!”说完,真从怀中取出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往着鸣云身下剁去。

         鸣云一时被她这没人伦的话说的瞪大了眼珠,失神当儿险些遭了毒手。幸而场上正与敌人放对的沈挽云不乐纪彩霞在人前说叨自己,翻手便将掌中宝剑抛出,剑尖正打中距自己九尺外纪彩霞的匕首上,事出不意,当啷一声匕首应声落地。至于那被抛出的宝剑,却被沈挽云指尖扣住剑穗,一个提拉拽了回来,似流星样划开一道银虹向了苏月尘当头砸落,苏月尘见她剑势太猛,只得闪身让过。

         “纪丫头,再敢胡说八道!我先剁了你的手!”沈挽云一面说话,一面刷刷刷向了苏月尘递出三剑,打的对方迭价倒退。幸而峨嵋女弟子功底扎实,虽败不乱,守的极是严密。鸣云看她落了下风,心上不免有些担优。

 

         就在沈挽云稳占上风时,忽然一道清风拂过,跟着空气中凭地跳出四位男女来。当先一位国色天香年约双十的女子腰悬两口长剑,身材极是高挑;在其左肩立着的一位少女也是高身量;右肩则是一对少年男女,都是形容俊俏、精气十足的一流人物。

鸣云阅历还少,因来人不曾展动剑光飞行,不知对方功力绝高,只当是施了什么飞行法术而来。纪彩霞是知道厉害的,看出对面来的那位长身女子不只使了排云驭气的功夫卷带了三人同飞,更同时用了峨嵋隐身术,以免在岳州城上空飞遁招摇。这样的功力几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境界,当时吓得她魂飞魄散,一张俏脸都急成了土色。

         苏月尘见了来人,忙跳出剑圈,向双十女子行礼道:“拜见叶师伯!”

         四人为首的女子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月尘,你方才守的极有法度,显见平日里用功甚勤。稍加时日,功力一定大进!”

         苏月尘脸上大红,羞惭道:“叶师伯说哪里的话,月尘刚才已经落了下风,再打下去有败无胜,有损我峨嵋声气,还请师伯责罚!”

         叶师伯皱眉道:“你这话说的说的可笑,我峨嵋派又怎么样,难不成门下弟子遇敌便不能落败的吗?你修习本门剑法不过三年,所遇的又是五台派新起之秀,对方无论功力、经验都在你之上,败了就败了,你现在修行还浅,又不是输不起!”

         鸣云听了“叶师伯”一番话,不由的心生些佩服,先不论对方本领如何,单是这份通达,便叫人心敬。不由又往了对面打量了一番,未想这一打量,竟认出两位旧相识。原来叶师伯右肩的一对少年男女居然是一年前来拜访黄雷扬的刘家子弟刘一鹏与刘一凤。虽是当日二人与鸣云不过一面之缘,到底也算是旧识。

其时两人也认出了鸣云,因见鸣云和两位妖女在一起不免面露惊异。刘一凤身为女子还有些矜持,倒是刘一鹏人较爽快,纵然有些担心,仍是朝着鸣云点首示意。

鸣云憋屈了多日,虽然与刘氏兄妹仅有一面之缘,但当日印象甚好,此刻在岳州城内意外相遇,倒有他乡遇故知之感,尤不得一阵兴奋。

叶师伯目光锐利,回首与刘氏兄妹道:“怎么,你们和这少年人认识吗?”

刘一鹏答道:“回禀叶师叔,这位是铁雁门黄雷扬师傅的大弟子周鸣云师兄,年前我与妹子在杜王镇见过的,就不知怎么会来到这岳州城里的?”

“叶师伯”听说鸣云来自杜王镇,不由眼前一亮,转首思忖片刻似悟到些什么,微微一笑道:“会流落到岳州城,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说完也不与鸣云招呼,而是吩咐身边另一位女弟子道:“星云,你上前与这位五台派女弟子比试比试,且看看你这半年来又有多少长进!”

左肩下女弟子应声出列,也不作势,檀口一张吐出一枚剑丸来,转眼间随风化作一柄三尺七寸长短的宝剑。她先前垂首立于叶师伯身后并不觉显,一待横剑人前,人影却是刷的一下明亮起来。鸣云也在这时才看出对方竟是一位古今罕有的美人,只是目光好似双剪,虽还不能用冷若冰霜形容,却是冰冷冷的好似一个石头人,无声无息没一丝人气。加着她身形比沈挽云还要高一线,一时竟在气势上压了对手一头。

纪彩霞担心师姐,哼声道:“怎么?峨嵋派专会倚多胜少,用车轮战的吗?”

叶师伯闻声冷笑道:“若是比武自然一对一才叫公平,但你二人却在岳州城内助纣为虐,帮助巫婆伤人害命,摄取胎儿制炼淫药。所犯恶行,死不足惜。谈什么公平放对?不过,先不论星云和你师姐比斗如何,你和你师姐如能抵挡得了我一剑,便是你二人恶举未盈,我自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纪彩霞不服气道:“就凭你,也能留住我和我师姐?”

叶师伯柳眉一扬,淡声道:“我叶秋儿言行必践,你这孩子不用和我放刁,只管趁着功夫,预备怎么抵挡我一剑吧!”

 

听到对方竟是峨嵋教叶秋儿,纪彩霞由不住晃身一颤。要知道对方是峨嵋教近百年来最声名卓著的弟子,一口青霜剑三十年未逢一败,又为其师姐沈绮霞离教将一口紫炎剑也留给她,传说此二剑合壁威力还要增进十倍,这三十年来峨嵋半个门户几乎就是眼前这位女高人撑下的。想着对方双剑合壁之威,自己师姐妹哪有可能抵挡得住,身前身后俱是热汗。

就在这时,忽听得场上一声金鸣大造,原来是沈挽云与冷星云双剑相击,沈挽云宝剑在此之前已遭昆仑派重创,如今又被冷星云剑丸重击,瞬时裂开一指多长的口子,剑光大敛,眼见挡不住几个回合宝剑便要折损。

原本汗流浃背的纪彩霞见师姐宝剑受创,更是心惊胆战,她自己的飞剑在此之前已被昆仑三女斩断帮不得师姐,心上焦虑更是汗如雨下。忽然间被她想到什么,一个纵身便往前宅蹿去。

苏月尘待提剑去追,被叶秋儿拦下道:“放心,这女子并没有独自逃跑的意思,稍时即回。倒是月尘你不可错过你冷师妹和这位五台派女弟子的比斗,想不到五台派式微如此,门人弟子中还有这样的剑法修行,也算难得了!”说这话时,倒是一脸怜才之意。

 

场上二女比斗,鸣云是看在眼里的,沈挽云先时就为自己宝剑受损,一直不愿意与苏月尘宝剑交击,幸而对方剑法略逊自己一筹,自己还可压制。但眼前的冷星云剑法却远在苏月尘之上,前后不过三个回合便不得不与对方宝剑相击,果然自己的湛青剑抵受不住,眼看就要折断。可叫人愤恨的是冷星云剑势狠辣,从此后剑剑不离自己要害,取得就是要与自己湛青剑交击削断自己宝剑的意思。沈挽云虽有左右手舍身剑的绝技,未想冷星云左手使剑与右手无疑,自己换手攻击,对方竟也抢身换手攻来,险些一剑将自己腰斩,惊得她再不敢使这桩本事。

到了此刻,沈挽云只得苦苦支撑,幸而她功底深厚,虽败不乱,防守法度极是森严,剑光冷湛,隐隐然倒有一派高手的风范,叶秋儿称赞的也正是她这份异教中少有的扎实功底;至于冷星云的峨嵋正教的剑法却反显得比较古怪,剑无常势,沈挽云剑光散乱时,她顾然剑势如虹;沈挽云剑光纵横时,她的剑势则更强劲;如遇上沈挽云换了古怪凌利的剑法,她剑走偏锋依然压制。处处针锋相对,处处强人一头。与其放对,不说自身真材实学,就是那份与她相争的心志也得十足过人方可。

鸣云此时未习剑法,心上压力还不觉怎样,另一边观战的苏月尘,则是秀眉紧蹙,一脸的严肃。当下被鸣云瞥见,只当她是关心师妹,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正在此刻,先前脱身的纪彩霞从前院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长包袱,鸣云见那包袱好生熟悉,忽然明白过来,暗道一声:不好。可纪彩霞已撕开包裹,将其中的浑铁剑抛于沈挽云高声叫道:“师姐接剑!”跟着扬手打出数枚铁蒺藜,后发先至,直打冷星云头脸要害。

冷星云晃身将暗器让过,沈挽云则趁手将浑铁剑接在手中。待冷星云一剑递来,少女想也不想也将手中剑奋力削出,瞬时二剑交在一处,但见空中银乌二色剑光一炸,二女都被对方震出七尺开外。待收剑检视时,冷星云剑丸未受损伤,沈挽云的浑铁剑更是一丝伤痕也没有。顿时沈挽云精神大振,柳眉一竖接连三剑攻向冷星云竟逼得她第一次做了守势。

见师姐占了上风,纪彩霞忍不住拍手趁快,忽然瞥见鸣云正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面上一红,反口抢先骂道:“看什么看!要不是我师姐你现在早就死了,不过借你一把破剑暂时用一用,你脸色就这么难看起来,真是小气!还有,你身上藏着这么一口好剑却从来不说,显见你这人心思偏窄,若不是我前几日趁空翻了翻你的行李,险些我师姐今天就要栽了跟头,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面对纪彩霞这么倒打一钯,完全不讲道理的言语,鸣云反倒气的答不上来什么。再见对面不知根底的峨嵋弟子们正拿着异样眼光看着自己这一面,少年人顿感百口莫辩,一时干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忽听叶秋儿开口与自己道:“周师侄,你授业恩师除了黄雷扬师兄外,还有谁?”

鸣云不知究里,答道:“回禀叶师叔,还有一位林四师叔也曾教习过弟子。”

叶秋儿当日未曾见过林四,并不知道金燕门内还有这么个人物,因鸣云回答的不是自己所想的人,便不再追问。

再说场上比斗二女,自得鸣云的浑铁剑后,沈挽云剑法得到彻底的施展,自此后与冷星云打的难解难分,不分上下。但时间久了,单论剑法冷星云还是略胜沈挽云一筹,沈挽云之所以能和冷星云斗成平手,还是因为她内力较高的缘故。

转眼之间三百回合已过,二女依旧平分秋色。

叶秋儿看顾二女多时,开口道:“罢了,你二人再斗三百个回合也是一样。但凭心而论,你这五台教的弟子内力胜我徒儿一筹,千多回合后总会在体力上占些优势。这次比斗虽未分胜败,上下却已决出,不必再比了。”

冷星云听了师傅的评语,脸上不置一色,只是默默地退回叶秋儿的身后。叶秋儿笑道:“你这孩子也不要不服,往日里未逢一败,终究只是自家姐妹间的比试,如今知道自己还有不足,倒好修行了!”

冷星云闻声向师父答了一礼,便在一旁苦自思索方才比斗的一幕,脑海里尽是如何克制与修习剑法的念头。她天赋绝伦是峨嵋派少年弟子近一甲子资质第一,又为心性冷僻、天生好武,年纪轻轻武艺已是越超群伦,不只女弟子,便是男弟子中也简直找不出一人是其对手。今日与沈挽云一战未分胜败,心里想的只是方才的比斗,对于叶秋儿的吩咐也只稍稍答礼,难称恭敬。好在叶秋儿知她心境,也不放在心上。

 

 

“好了!我说过的话不能不算,你二人只要能挡得了我一剑,我便放你二人走,如何?”说时,叶秋儿已将一口秋水青霜样的宝剑自腰间抽出,剑尖向地,随手置于一侧。

她自始至终言行光明磊落,叫人挑不出一丝花样来,此刻垂手持剑,好似灵山在前,一身气势凝重如山岳,偏偏又如流水一样顺势游动变幻不定。纪彩霞虽然剑术修行不高,但已看出对手修行超绝,剑法已至大乘境界,自己和师姐无论如何也接不下来。这还是对方一剑在手,若是如传说中的双剑合壁,想到这里,纪彩霞却是怎么也不敢想下去了。

 

“就接你一剑又如何?”沈挽云冷声上前道,路经纪彩霞身边时,举手在其背上一拍。

得师姐鼓励,纪彩霞精神一振,脸上游疑尽去,换了一副置身死度外的心境。

叶秋儿见她姐妹二人虽是邪教门下,感情却是至深,点了点头,暗忖眼前二人并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她又怜惜沈挽云一身功夫,若不是纪彩霞行法恶毒,帮助巫人残害百姓,倒是有意想放纵两人逃走。

“可准备好了吗?”叶秋儿笑问二人道。

沈挽云回首望了纪彩霞一眼,再与叶秋儿道:“早迟都要一剑,爽快些就是!”

叶秋儿点了点头,足尖一点便待往二人身前纵去。

不想纪彩霞早有暗中布置,不等其足尖点地,双掌猛地一合,喝声道:“兵!”即时叶秋儿脚下泥土便凹陷了下去。

纪彩霞满以为自己这一招出其不意,即便不能令叶秋儿跌一跤,也好叫她失足失势,而沈挽云与她常日里配合无间,正可借机攻敌。不料,沈挽云并未趁机起身,而是直挺挺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原来叶秋儿非但没有跌足,反倒是周身湛起精光浮于空中,如同人形灯笼一般。团身元气聚于体外三尺泊泊然圆转流动,似有质之物。

“这是什么本事?”纪彩霞骇然道。

“快走!”沈挽云翻手一掌将纪彩霞送出身后五六丈外,跟着身剑一合反向叶秋儿纵去。

叶秋儿心感她姐妹情深,有意放落,直待沈挽云到了自己身前七尺这才一剑递出,身外圆光一晃,如湖水荡漾开去,剑指疾冲而来的沈挽云。当下圆光还未及身,沈挽云衣褛连同一头长发如同匹练般的倒起直飞!

未料叶秋儿剑气未至,沈挽云反倒一声尖啸,掌中浑铁剑瞬时乌光大涨向了叶秋儿迎去,随着两道剑光悄无声息撞落一处,紧接着又是乌紫二色和着血光于空中炸起,光芒四溅,奇诡莫测,围观众人莫能逼视。

待光华掩落,叶秋儿掌中已多了一口剑芒足有四丈的紫炎剑。对面的沈挽云浑铁剑坠落当地,左掌则握着那口浑铁剑的子剑,右掌尾后两指被削断,血流如注,面似白纸,如同大病了一场!

叶秋儿一脸惊异,沉吟良久才皱了皱眉道:“能令我双剑在手,你还是小一辈弟子中的第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沈挽云颤着声一字字道:“晚辈五台派弟子沈挽云!”

“沈挽云?”叶秋儿默默念道。“五台派有你这样的弟子倒是出人意料的很!可是……。”说到这里,叶秋儿转首看了看身后的冷星云与苏月尘再与沈挽云道:“可是我峨嵋日后也是人材辈出,不弱于你五台呢!”

趁叶秋儿说话功夫,纪彩霞跑到沈挽云跟前,一把将师姐扶住,伸手入怀,连取了五六味丹药为师姐疗伤。

叶秋儿看在眼里并不阻止,等纪彩霞这边打理好才道:“你二人去吧!但望你们从此改恶向善,免得他日身首异处!”

纪彩霞罢不得她这一句话,闻声忙将沈挽云抱在怀里,往门外就走,不想叶秋儿道:“等一下,你们人虽然可以走了,但掌中的宝剑却得给我留下。这子母剑当是我故友之物,论理可不能被你们得去!”

纪彩霞此刻已是惊弓之鸟,连忙将沈挽云仍旧提在手里的子剑抛在叶秋儿脚下,头也不回的去。未想沈挽云则按住了她,回首与鸣云道:“今天借了你的剑我姐妹二人才有机会保全性命,算我又欠你一次人情,日后定当奉还!”

周鸣云讪讪地不知怎么回答是好,好在纪彩霞急于离开此地,一等师姐话说完,便往门外走去,临行花园角门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周鸣云,虽是心中舍不得,也只得跺了跺脚出了花园。

枣精阿离倒有情义,见主人走了,连忙也跟了上去,叶秋儿见状倒没留她。一时留下鸣云一个人被众多峨嵋门人打量,甚是尴尬。

幸而刘一鹏人甚机灵,上前解围道:“周师兄,你怎么会流落到这岳州城来的?叶师叔已将那班妖女赶走,但说无妨!”

鸣云心道这刘一鹏人倒不错,与自己谈不上什么交情,却主动上前替自己解围,值得深交。于是忙应声将自己奉师命前往狮子滩刘府学艺,怎么中途误救沈挽云二人,怎么又被迫与二人到这岳州城藏匿说出。间中刘一鹏还主动为鸣云开脱,问他知不知道纪彩霞在城内广交淫邪采炼婴儿。鸣云心上感激,承他的情,连道没有。

二人一番对答中,叶秋儿始终未置一辞,连脸色也没有变化。不只鸣云心上忧急,就连一旁帮说的刘一鹏也替他担心。

未料叶秋儿并无责备,一开口就道:“周师侄,如今五台教二女已走,你可有什么打算?”

鸣云答道:“自然还是前往狮子滩求艺。”

叶秋儿点了点头,又道:“但月前刘宅遭妖人侵扰,刘府上下俱都迁往昆仑暂避,狮子滩已去不得了!”

鸣云心上一惊,要知叶秋儿话说的轻松,但能令家大势大的刘家人马举宅躲避,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这样的妖人该当厉害到什么程度,实是难以想像。转眼看了看刘一鹏、刘一凤,只见二人眼底都是愤恨,心上更是一凛。

 

 

“弟子奉师命前往狮子滩,如今去不了,心上十分惶恐。幸而得遇叶师叔,即有师叔在,弟子恳请师叔示下,但凭师叔吩咐。”

叶秋儿听鸣云连称自己四次师叔,虽未明言求自己提携,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心思甚是机敏,比之当年入云可谓灵巧的太多,不由笑道:“若我命你回转杜王镇,你也但凭吩咐?”

果然鸣云语结,答不上来。叶秋儿又道:“我看你艺业未成,便外出闯荡江湖。多半是在家中闯了祸,你师父留不得你,才出门躲避的是不是?”

鸣云不料叶秋儿聪明绝顶,竟能猜到自己来历,心上更是惶恐,好在他并不是怕事的人,略略踌躇,心思便恢复正常,打定主意如叶秋儿真不收留自己,或是回转杜王镇,或是四海闯荡拜师求艺也就是了。他并不知叶秋儿数十载修行苦造、功力日深,渐能演算前后,自己这一点缘由自是不在话下。

叶秋儿看着鸣云神色变换,便知其心中所想,虽说是孩子脾气,但也是一般如当日故人的倔强,心上颇喜。当下不再刁难他,便道:“也罢,你既然外出求艺,总不好一早就打发了你。刘氏长老恰有两位在本门,我就暂时替你师傅拿个主意,将你带会山中。到时你将书信交于刘家两位长老,是留是走待看有缘吧!”

鸣云没想到叶秋儿话风一转,便将一天的惶恐去了个干净,心上感激连忙向这位叶师叔施礼。若换了以往,叶秋儿或还要出言取笑他几句。可她近年来修为日深,心思远比少年时沉静,也不作色道:“如此,你且随我来!”言罢,指拈法诀,单掌取向胸前,并指似摇拨湖水轻轻划动,瞬时里风起云涌,待鸣云回过神来,已被她夹起风尾!随着众人脚下一跌,鸣云身体竟起在空中,跟着耳边呼啸,已然经天遁走。

这是鸣云平生第一次飞行,虽是往日里魂牵梦绕,一心求盼的事,但真到了遁身空中,飞行绝迹时分也是心胆皆寒,害怕之极。脚下凌虚飞渡毫无凭依,耳畔冷飞呼啸,脑子里满是一不留心失足跌落粉身碎骨的恐惧。过了良久,少年人心跳才稍稍平复。也直到这时,他才敢留意打量周遭。

令鸣云意外的是,叶秋儿并不是御剑飞空,腰间依旧挂在紫青双剑,仅凭身外风云夹待着连自己在内的众弟子御空飞遁。

鸣云虽然修行浅薄,但也知道叶秋儿使的是排云驭气的功夫,此法虽也能驾空遁走,但远不如御剑飞行来的轻便,非内力精纯者不能为,何况还要同一时间夹带六人同行!这等功力简直是鸣云不敢想的境界!目注对方娇婀背影,少年人由不住心生敬畏……。    

一个时辰后,叶秋儿将鸣云与刘一鹏放落蜀山群岭中一座小小山头后,便带着众女弟子继续往西方飞去。

 

山风呼啸!冷,鸣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出乎鸣云的意料,山上竟是冷的惊人,鸣云生就中人之资,体质异于常人,打小就不怕冷,十二岁后骨骼渐足,冬天都可以下河摸鱼,日后长大成人,拜入黄雷扬门下修习正经内家气功,更是不知道冷为何物。可来到这座蜀山中不知名的小小山头竟然抵挡不住一阵阵横扫丘野的山风,惊异之余,连运了两次气,四肢身体这才有了些暖意。

刘一鹏在一旁见鸣云脸色变幻,自是知道的,笑着道:“周师兄第一次来这冷焰山多少有些不惯,等日子久了,自然就好的!”

鸣云生性聪颖,听出刘一鹏话里有些意思,鸣云对这位刘氏子弟很有些好感,直言道:“刘师兄客气了,论年纪以师兄为长,先时在岳州城内又蒙师兄多多担待,还请师兄受小弟一礼。”说着便是一揖。

刘一鹏对鸣云印象不恶,见鸣云作礼,忙将其拉起道:“周师弟这是为何?方才师弟已说的明白,你流落岳州城全是自己好心救错人的缘故,我又哪里担待师弟呢!”

鸣云想起纪彩霞姐妹,脸上不由一红,忙道:“纵是如此,小弟一番话也得人信才可,师兄丝毫不怀疑小弟所言,弟能不感激?”

刘一鹏笑道:“原来你为的是这事,其实也没什么?不瞒老弟,你莫看叶师叔为人随性,不曾开口责怪你一句。其实她老人家内功渐入化境,演算推挪已得了五分火候,你一点来历纵是不说,她也知道的透彻。既然她老人家听信了你的话,自然你说的都是真的,师弟你这一揖礼可是有些亏本了呢!”

鸣云到这时才知道叶秋儿功力深厚至此地步,心上一凛,暗道:若是如此,只怕自己和沈挽云、纪彩霞一点尴尬事也能被其知晓了。想到这里,少年人不由额头上起了几点冷汗,幸而山间寒风吹的紧,稍时不见,倒没被刘一鹏看破。

为防刘一鹏追问自己与纪彩霞师姐妹,鸣云忙换了话题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府上长老们就是在这里闭关静养吗?”

鸣云话里意思刘一鹏自然听的出来,当下皱拢眉头解释道:“不错,家中两位叔伯就在山中疗伤。周师弟你看这山上寒风凛冽,一定是在想着这冷焰山不是个修行人士的所在。却不知这山中有一道冷泉正合适几位长老疗理火伤!”

鸣云追问道:“如此说来,尊府上遭妖人袭扰竟是真的了?就不知是什么妖邪这么大胆?”

刘一鹏脸上一苦,随又露出不忿道:“确是如此,可恨我当日不在家中,家中长辈又不肯透露来人来历,直到现在也不知来的是什么妖人!好在经此一事,我和妹子倒有缘拜在宗门下习练剑术,三五年后等剑术习成便可下山屠妖!”

听鸣云暗暗心惊,想不到袭击刘家的妖人竟然如此厉害,为避险,长老们连本门少年弟子也不敢透露。为免刘一鹏难过,忙笑着道:“如此倒要向刘师兄道喜了,修习剑术是天下武人毕生心愿,师兄再过三年五载便可出入青冥,敢不叫人羡慕?”

 

 

鸣云这话真说中刘一鹏的痒处,脸上不免露出欢容来道:“说是如此,也得看我和妹子是不是真能习业有成,何况剑术纵然得了,还得要一口趁手的宝剑才可。”

“哪里的话,刘师兄多虑了。刘兄家中长老既然会让师兄修习剑术,这宝剑自然是早有准备的,他日师兄技业一到火候,长老们自会传授!”

刘一鹏入山前自然是得过刘氏长老们提点的,鸣云这话恰是说对了,当下满面堆笑道:“周师弟说笑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如今峨嵋门下遗宝所剩无几。便是宗门长老防身法宝也有缺漏,这剑决不会凭空掉下来的!”

鸣云见刘一鹏说这话时目光闪烁,显是有所隐瞒,却又满怀心喜,知道对方还有话要吐露,忙催了一鞭道:“就真是宝剑难得,但尝闻名剑也需遇名主,以师兄的功力异日定当得获威力绝大的好剑!”

鸣云不想自己这句马屁拍的正是刘一鹏心中所盼,一时兴起,便再不隐瞒道:“如此倒是要讨师弟的吉言了。不瞒师弟,峨嵋长老近日来为锻造新近弟子,又为众年青弟子知晓宝剑难得这个道理,异日会命艺业有成的众弟子门人前往寻获上三辈仙人遗宝,到时各凭本事,不历一番大惊险这剑可到不了手呢!”

“原来如此,虽说长辈们小气了些,但凭本事取剑也是该当,师兄会如此说法,一定成竹在胸,手到擒来了!”

刘一鹏摇手道:“哪里的事,师弟不知,近一年来冷焰山后山上来了好几位受举荐的年青弟子,其中一位还曾与我切磋过武艺,真是天资奇厚。其余两位虽然还未见过,但我妹子曾听净香师妹说起那二位男弟子也个个都是一身绝艺,更是厉害,前辈门人遗物有限,真要艺不如人,这剑能不能到手也是难说!”

鸣云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来刘师兄还真不可大意。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为剑相争,但大家都是峨嵋门下,平日里如能和一班武艺高强的师兄弟在一起也是一桩快事!”

刘一鹏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对鸣云有些佩服,他本有些私心,担心鸣云若留在山上日后也是自己一个竞争对手。如今听了鸣云这一番话,不由对他又有些改观,心道:“这位小师弟武艺虽浅,但仅这份豁达心性便比自己要强,异日倒也不可小觑。”刘一鹏本是正人君子,如此一番倒真打下主意要与鸣云结交。

闲话少叙,当下刘一鹏领着鸣云前往山阴处冷泉所在拜见刘氏长老,其中恰有一位与黄雷扬交好的刘晓榕长老,另一位刘氏长老刘晓峰虽然交情不深,但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

当日金燕门新起时,黄雷扬与刘家人来往甚密,刘晓榕还是府中大弟子,如今升任长老,相待鸣云自然周到些。当听闻黄雷扬腿伤痊愈,甚是欣慰,稍时将黄雷扬的书信细细看过,思索了好一阵才与鸣云道:“即是黄师弟极力举荐,贤侄习艺一事自然着落在我身上,只是我与晓峰六弟如今内伤未愈,实在分身乏术。府中别位长老又远在昆仑,若令师侄前往,一来路途限险,二来也耽误贤侄大好时光。不如权且在这冷焰山别院与众弟子一同习武,近日峨嵋长门师法大开,欲择根骨尚佳弟子门传授剑术,如此良机不可错过。宗门长老自有我去解说,谅来也不至于就赶贤侄下山。”说罢又赐给鸣云两粒琥珀丹权充见面礼,刘氏兄弟因内伤未愈,极欲养静,待将话交待完,便命刘一鹏携鸣云前往后山近秋堂。

         没有料到入山学艺的事竟然如此顺利,鸣云自是喜出望外,且还有刘一鹏故识与自己一道习武,日后事事有照应,更省自己麻烦。

         一路上鸣云向刘一鹏询问近秋堂同门来历、本领。一鹏笑答道:自己下山多日,除那位与自己交过手的脾气颇大的门人外;另外两位自己知道的其实与鸣云一样多。

         鸣云听了这话好奇心起,恨不得即时就能见识见识三位新相识。只是听闻其中有一人脾气暴燥,心头也有些担心,怕日后不好相处。

         二人都是快脚,说话功夫已到了后山近秋堂前,说是近秋堂,也只是两间草堂,一处是卧室,一处自然也就是练武堂了。

         叫鸣云意外的是,他满心希望的三位峨嵋弟子居然都在堂外草坪上相候。其中一位与自己年纪仿佛身形粗壮的黑面少年正骂骂咧咧踢的一地石花;一位年纪幼小的葛衣童子则除了鞋袜,纵是山风凛冽也赤着足泡在草间水塘边悠悠然打着嗑睡,任是同伴骂声再大他也挡不住他呼声震天;剩下的一位最周整,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一身绫罗甚是华丽,腰间一口宝蓝色剑鞘极是惹眼,形容俊美,身量也高,只是满面病容,蜡黄着一副面孔,呆望山谷,半晌里一动也不动。

         再说那生闷气的黑面少年见刘一鹏领着周鸣云走近自己身前,脸上露出喜色,笑着与刘一鹏道:“刘老弟你来的正好,在这山上我已闷了几个月了。你如今回来,正好与我练练手……。”话音未落,便提着衣袖上来拉刘一鹏,欲和他比武。

         刘一鹏知晓黑面少年品性,心想哪里能如他的愿,忙笑着摇手道:“朱师兄说笑了,前番我与师兄不是比试过了吗?小弟实在是甘拜下风。”

         “朱师兄”不乐道:“哪里有的事,上一次比试我和你只斗了个平手,到底没分出谁更厉害?好容易你回来了,自然要再比比!”说着又来拉刘一鹏。

         刘一鹏前番和他比武已吃过苦头,知道对方是天生的武痴,但一开打便是纠缠不清,自己前番和他足足斗了一天两夜,幸有峨嵋长辈前来拉开这才罢手。当初他原以为这位青城教保举来的年青弟子定有高深的修行,不想对方功力也只平常,但却又天赋绝伦,自己与其比斗多时,不但没有试出对方的本事,自己的峨嵋拳法倒被对方瞧破了好些,一番比斗下来,功力竟然大进,只苦了自己配对方白练了两天。如今再来叫阵,那是说什么也不能再答应的了。于是道:“朱师兄何必专要与小弟比武,如今又来了两位师兄,你与他们切磋不是一样!”

 

 

         那知道这话正说中朱老大的气闷处,恼声道:“你不知道,这新来的两个都是三棒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主,来山上都有十来天了,一个只管睡觉,一个只管发呆,平时别说出手比试,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真他娘的气死我了!”

         刘一鹏笑道:“哪里能有这样的事,我看定是你言语无状得罪人家了,对方故意不理你呢!”

         朱老大虎目一睁,骂道:“没有的事,我从头到尾也没和他们两个说过三句话,再说一个臭屁孩子、一个痨病鬼我才懒得和他们计较呢!”

         他这话说的刘一鹏与鸣云相视一笑,心道:你这样说法不得罪人才怪!

         当下刘一鹏先与年长的那位华服弟子请教,鸣云少不得也上前答礼。未想那华服少年倒真有些傻气,一心醉看山景,他二人连着打了第三次招呼这才醒转过来冲鸣云俩人抱了抱拳,便又回顾山外景色,举止甚是轻慢。

         不得已,刘一鹏只好与鸣云介绍道:“这位是云南世族刘香浓刘师兄,听闻刘府世代修行昆仑心法。刘师兄天资奇高,自幼拜在峨嵋天台宗门下习艺,剑法精深,更有他家传兰花剑,莫说在云南,就是我峨嵋弟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罕有敌手。”

         那知他这话还没有说完,但听对面一直呆看云景的刘香浓悠悠道:“刘师兄言过了,峨嵋山自有‘日月星云’,师兄在这位新来弟子面前又何必抬我的身价呢?”

         被刘香浓抢白,刘一鹏有些不是意思,讪讪笑道:“香浓师兄过谦了,以师兄的本领自然不在话下,纵是峨嵋嫡传弟子又能如何?”

         刘香浓半日不语,正在鸣云二人以为他醉看山色不再理睬他俩时,忽听道:“七修剑共有七口,一鹏兄合当有份,无谓扰在下赴这淌浑水了!”

         看着刘一鹏再一次泛红的脸色,鸣云已猜晓到了好些,为解场上尴尬,便开口询问刘一鹏道:“一鹏兄,这‘日月星云’是指哪几位?”鸣云话一说出口,自己倒想起两个人来。

         果然刘一鹏答道:“日月星云照字面上应该是四人,但其实只有三位,有两位弟子已见过了的。”

         “苏月尘与冷星云?”鸣云道。

         “不错,正是她二位。还有一位却是男弟子,乃是东方大师伯唯一弟子秦华阳。”

         鸣云想了一想,又道:“这位秦师兄既排日月星云之首,看来功力一定也是最高深的一位了!”

         刘一鹏到了这时也正了色道:“这可不好随便猜测,尝听闻秦师兄是峨嵋近一甲子来绝佳弟子,论年纪只不过比你我大了三、四岁,却已修成剑术。想来总是比另两位女同门先进一步吧!”

         另一边半晌不语的刘香浓听了这话忽地一笑。

         鸣云反应极快,脑海思索,忽地问道:“怎么,刘师兄已和秦师兄交过手了吗?”

         一直呆望山野的刘香浓闻声回首看了他一眼,脸上透出些佩服,淡淡道:“不错,前后不过一百回合。但真要动起手,在下绝挡不过他十招。可笑秦华阳比我还小了两岁,和他相比,刘某这点剑法,真是白练了一般!”

         “有这样的事?”三道声音几乎同时想起。

         其中最大声的朱老大朱光武大声道:“这姓秦的我一定要会一会!”

          “就凭你这半路出家的功夫?一招也难。”刘香浓轻幽幽道。

         朱老大不服气道:“你这痨病鬼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斗不过姓薛的一招,又说自己能敌的住他一百招,这不是在说你比我要强百倍?”

         刘香浓不置可否。

         “哎呀,你这姓刘的臭虫真好大的口气,有本事咱俩比划比划。”朱光武一面说一面提着袖子。

         没想到看似倨傲的刘香浓脾气却好,对朱老大的话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并不接口。

         恰逢一旁一直昏睡的那童子从梦中醒来,抹了一把嘴角拖了一尺长的口水,跟着肚子就传来雷鸣一般的响动。小童子咂巴着嘴巴四处游望,意似要找些吃吃垫垫肚子,可近秋堂四周甚是荒凉,除了杂草灌木,一棵像样的果树也没有。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那童子游望一阵,竟手脚并用游至水塘边一片青草地上,双手不停拔了地上青草就往嘴里塞,稍时童子腮邦就鼓起了好大一团,乍一看去仿佛正在打鼓的青蛙。嚼了半天这才一口咽下,跟着长吁一口气,好似心满意足,便又翻身睡下,转眼酣声又起,竟再度睡着了。

         这样的画面纵然没什么惊人之处,也让围观的众人看出这童子的不同一般来。

“你若要比,尽管可以和这孩子比一比!”半天没开口的刘香浓忽地道。

         朱老大摇了摇头道:“比什么比?待会儿他要和我比吃草,我还能和他一样做起山羊来?”

         哪知刘香浓不放过他,道:“若是怕输,自然不用比了!”

         果然朱老大发了怒道:“我不和这小子比,不过是他年纪太小,怕一拳打他个贼死,师长面前不好交待。你这家伙倒会挑拨!那好,这小子年纪太小,你却不是,左右我看你这病鬼就不顺眼,你朱爷爷就先和你比比,倒看看你这只臭虫有几斤几两!”说完,也不端架势,一拳就向了刘香浓打去!

         叮灵……

         一声细小的金鸣随风划过,仿佛随风摇动的金铃。蓝光乍现,射电一般向着朱光武拳头刺去。

         “嚯!”朱光武断喝一声,曲肘换拳,跟着拳劲一吐,狂风呼啸,打的刘香浓身上长衫如扯了线般的倒舞……。

         等鸣云回过神来,场上二人已换了位置,背对着对方。

         刘香浓脸上露出些许惊讶,回过身与朱光武道:“不曾想,你倒有些本事!”接着又转过话风道:“但也不过比我预想的稍高一线罢了!”

         朱光武正满脸忿恨地看着腋下被刺了个透明窟窿的衣袖,闻声更是火大,骂道:“痨病鬼,别以为得了一点便宜就得意到天上去了,来来来,咱们再打百十个回合!”

 

 

         哪知刘香浓摇着头道:“不用了,你的功夫底子太差,和我交手,难免受伤,还是不用比的好。”

         朱光武闻言牙根一阵犯酸,恨声道:“你这臭虫有本事你就刺来试试,看你我谁有好结果!”

         刘香浓淡淡一笑道:“自然不会有好结果,你一心想趁我一剑刺入你身体,便以筋肉夹起我宝剑,好打我一拳。这一招我的确也有些忌惮,真要细较,我纵然一剑刺穿你心房,臂上也要受你一拳,自己终要吃苦。只是凭你有十颗脑袋也难抵我半条膀臂,所以才放了你一马,我劝你可别再不知好歹!”

         朱光武本是武学奇材,但要论起与人斗口来,却差了刘香浓十万八千里。当时气的他一身暴喝,翻身就往了刘香浓打来。转眼之间两人已走了七八个回来。

只一次手二人高下立判,果然刘香浓家传武艺非同凡响,几个回合便刺的朱光武周身衣角都是窟窿。但朱光武也确有过人之处,随着二人比斗越加热烈,中剑的次数反倒越来越少。十余个回合后,不但避过刘香浓凌厉的一剑,反还能第一次还击对方一拳,逼的刘香浓取了一招守势。

朱光武生有俱来,是个天生的练武坯子,只一击得手便大喝一声,拳风冲天而起,顿时压得刘香浓整个人倒纵了出去。朱光武趁胜追击,满以为可占尽上风。

哪知刘香浓眼看败倒,掌中忽然蹿起灵蛇一样的剑锋,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电光火石之间便已射中朱光武面门。在旁观的刘一鹏与鸣云俱是吓了一大跳,以为朱光武不死也非得受重伤。

幸而朱光武反应也是神速,一待剑锋乍起,跟着就是一声虎吼,好似凭空打起一阵惊雷,不只震的众人耳根发热,便是刘香浓递出的长剑也随之一颤。趁此机会,朱光武已倒翻了身去,堪堪躲过这一劫。鸣云看在眼里,心里佩服之至,自问自己绝没有本领能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收势换身如此迅捷。

二人比斗到这份上,自然都罢了手。叫人奇怪的是,那原本赤足酣睡的少年童子竟不知在什么时候醒了,并还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刘香浓的身后,两眼直冒精光呆看着刘雨浓。刘一鹏与鸣云不由互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出惊惧,实不知那童子用的是什么样的身法,竟连他两人的眼力也一点查觉不出。

 

“知道你快!可我没兴趣和你比!”刘香浓转首与正跃跃欲试童子道。

童子闻声一脸的失望,只得回转原来睡卧处又重新躺下了。

“这孩子方才要取你我二人性命易如反掌,你连我这一剑都躲不过,就更别提胜过他了!”刘香浓对着朱光武道

朱光武不服气道:“谁说我没躲过你这一剑!”

刘香浓叹气道:“有没有躲的过,你心里自然有数,我刚才一剑留了七分力!你这人就算功底不足也不是看不出?要知天资再好,若没得真功夫,还需多多自重!”

一句话惹得朱光武哇呀呀三尸神乱跳,欲待翻身再与刘香浓,早被一旁刘一鹏一把拦住。

至于鸣云则也行到刘香浓面前抱拳行礼攀谈起来,趁便将二人搁开。

按理说刘香浓这等心高气傲,并不该将鸣云放在眼里,令人意料不到的是,相比起别人来,他对鸣云倒是最礼遇。一时收了剑竟也还起礼来。

鸣云少不得与他说些客气话,果然刘香浓话说不到三句便又重萌故态,道:“周师兄毋怪,我刘香浓天性寡淡,最讨厌与人说话,师兄你一时说了这么多,可惜在下无心交往,实在对不住的很。”说完一揖到底,便再不开口。

鸣云被他闹的又气又笑,回头思忖,又觉得刘香浓虽然距人与千里,但性子爽直,并不是什么惹人厌的人物。自己与他只是初交,或许日后相识久了便能交契也说不定。于是道:“相扰刘兄清静,小弟着实不好意思,即如此,还请兄台自便,鸣云绝不敢再打扰!”

听了这话,刘香浓才展动眉头,转首依旧呆望山景,再不开口。

 

此刻朱光武那面也被刘一鹏安抚下来,见鸣云遇了刘香浓冷脸,便笑着走近鸣云身前道:“走,我带你后堂卧房走走。”

鸣云闻言自然跟着他,果然,当看不到场外三人时,刘一鹏这才与鸣云道:“这三位武艺极高,有些怪脾气也是难免,周师弟可别放在心上!”

鸣云笑答道:“怎么会,朱师兄或还看不出。但那位香浓师兄倒似有满腹心事,心情不佳也是情里之中。”

“哦,你的眼睛倒厉害,怎么看出他有心事?”刘一鹏不解道。

“我也不是眼睛厉害,只是以刘香浓如此高的功夫,却又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举止。想来他心里必然有更在意的事儿!”

刘一鹏拍了鸣云肩头一掌,笑道:“只怕未必,我倒以为他输给秦华阳师兄,心里不开心的缘故!”

鸣云笑了笑,点头道:“也有这样的可能!”说完,又转问刘一鹏,秦华阳到底是什么人物?

刘一鹏犹豫片刻才略些无奈地道:“秦师兄是我见过的年轻一辈弟子中最杰出弟子,心情武功无一不佳,穷我一生也追赶不上。更不必提人品才貌了。

“哦,竟有这样的人物?”鸣云奇道。

刘一鹏苦笑道:“的确如此,秦师兄十岁拜入东方师叔门下,不过十二年功夫,武技剑法已然峨嵋六代弟子第一。最难得人品心性也是极佳,为人谦和极易亲近,尊师重友,与其相处实在心口皆服,由不得你不佩服!”  

鸣云越听越是心惊,心道这样的人物该是个什么样子?改日一定要见识见识!  

“那这位秦师兄的武艺相比冷星云冷师姐如何?”还没待鸣云反应过来,这句话已是脱口而出。

刘一鹏讶声道:“看不出,周师弟你才上峨嵋山一天,便知晓峨嵋这许多事。不错,冷师妹天资绝高,才不过入门四年便已修得一身惊人艺业,日后修造不可限量。虽未明说,但门里都已在传她是女弟子中第一。只是她心性比较冷僻,与人相处不多一字一语,相较秦师兄人缘要差些。好在她是女儿家,怕与人交结也是常事。日后她与秦师兄必是我峨嵋弟子中第一流人物,至于谁高谁低,以目下而言自是秦师兄高出一筹,但以冷师妹这样的进益,再过个三五载后,那也难料!”

 

 

“哪苏月尘苏师姐呢?她即位列‘日月星云’,也一定是技高一等的吧?”

鸣云一次将峨嵋年轻弟子底细问了个遍,刘一鹏也就不厌其烦解释道:“自是高人一等。苏师妹天份也是奇高,五年前金光大会便是她夺了头名,依例随峨嵋长老进习一年并赐仙剑一口。她为人极是谦和,女弟子们都喜与之交往。与秦师兄堪称一时瑜亮,只是冷师妹入门后,进步神速,引得众人注目,苏师妹便显得有些淡出人外了!”

刘一鹏最后一句话说的含浑,鸣云自然是听得出的,便道:“原来如此,想是苏师姐一心都用在修行上,这才少在人前走动了!”

刘一鹏也查觉出自己说错了话,忙也就口道:“定是如此!”

两人言罢即由刘一鹏领着鸣云打理卧房,因山上人少,刘一鹏又为要在本门长老身边侍候。众人每人都有一件卧房,虽是山居简陋但也不乏清雅,鸣云这次出外行李带的甚全,只稍稍收拾便可居住。只是山中寒冷,夜里尤甚,刘一鹏怕鸣云铺盖单薄,特送了他一块温玉,虽不过鹅卵大小,但佩在腰间却是浑浑然暖意流动全身,实是一件宝物。鸣云心上感激,连忙答谢,却被刘一鹏劝阻,道:山中虽是寒冷,却合适众弟子练功,师弟你未得师长传法前,难以避寒,所以才多此一举。日后得竺师叔传法后,师弟夜里便不用佩戴这东西了,否则反倒耽误功行。到此,鸣云才明白为何峨嵋教长老们会选择冷焰山做年轻弟子修炼所在。

待将一切交待,刘一鹏便起身回转后山刘晓榕处听训,鸣云虽然不舍也只得起身相送。

等鸣云将刘一鹏送走,天色已然不早。鸣云这一日里奔波数千里,虽然没有耗费多少体力,但一路上为与峨嵋众弟子交还也颇费心思。如今闲下心来,不由腹中有些饥饿。先时刘一鹏曾带他看过伙房,屋里米面都有,只是没有菜肉,除了一坛子酱外,全无一点下饭的菜。这些自然难不倒鸣云,只是想着自己一人开伙不好,便外出寻刘香浓三位一同吃饭。

不料,葛衣童子依旧酣睡、刘香浓也还是望眼连天不作一语,至于朱光武更是生猛,把个山上青石打的石花四溅,鸣云连着三次喊他,他也没听见。到此地步,少年人也顾不得,一个人回转伙房开锅造饭。

伙饭中虽然没菜,但难不住鸣云,走出外间寻觅,不过半炷香功夫,便被他采摘来不少石耳。只是冷焰山常年阴风不断,植被生长稀疏,再难以找到可以食用的野菜。

为方便计,鸣云只取了面粉做些手撖面,这手撖面本极容易,加至鸣云手段自然是格外的快捷,片刻功夫已可开锅下面。为鸣云厨艺高强,纵然仅是出入寻常百姓家的面条也被他做的香气四溢,稍时又用辣酱将石耳炒热,更是辣香扑鼻。冷焰山上山风本大,眨眼功夫香味已布满山头。

且说鸣云这边下好了面,正等起锅装碗,未想手还没碰锅沿,那在灶头上烧的十足热烫的铁锅便凭空消失不见。待他发觉回头时,就见葛衣童子已闪在自己身后,两只脏手正从热锅里捞着面条往嘴里塞,全不怕烫。

“臭小子!又来趁食,给你这脏爪子碰过,这面还是人吃的吗?”说话间,朱光武已是一拳打了出去,未想抱着铁锅的葛衣童又是凭空不见,再次现身时已在门外。朱老大气不忿,跟着又扑出去补了一拳,可一样还是落空。

鸣云见朱光武身手迅捷,轮轻功纵不比自己,也差不多少,却连葛衣童衣角也捞摸不到。更别说对方那隐身不见,凭地显身的惊人身法,一时看在眼里,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窃香童生有俱来,又为误食了草芝,纵然没有修炼过内功也被他得了经天身法,人世间会有这样的才俊实在让人无奈!”

不知什么时候,刘香浓竟飘身到了鸣云身后,少年人却一丝也没有查觉,当下苦笑道:“刘师兄何尝不是禀赋深厚,以小弟看来绝不弱这位小师弟!”

刘香浓似未料到鸣云看出自己轻身功夫也是绝佳,脸上露出些惊讶,随又眼色一黯道:“没想到你眼力倒好,只是我天份不足,内有伤疾,纵然有些轻功底子也难以持久,不能与窃香童、秦华阳二人相比!”

“哦,秦师兄轻功也是极好的吗?”鸣云问道。

刘香浓冷笑道:“秦华阳德天独厚,为峨嵋两甲子以来从所未有的佳弟子,这样的人物举世罕有,若是两百年前二代弟子大兴之年或还平常,但如今四海升平,群魔扫荡,出得这样的人物,就叫人无语了!

没料到听得这样的言论,鸣云大感好奇,由不住道:“当真天下之大无奇不由,就不知这位秦师兄资质到底高到何等地步,小弟真想早日得见!”

刘香浓本不欲再多口,只是他自从见了鸣云,总觉对方与自己心性相近,略略犹豫,还是道:“如真要论个究竟,世间本不该有如此俊秀人物,但到底逃不过修道者偷天换日的伎俩!”

 

“偷天换日!如何偷天换日?”鸣云不解道。

刘香浓看了他一眼,似未料到鸣云于修行一途见识如此短浅,只得解释道:“左不过是寻借色身,真灵不昧、转世再造的手段而已。”

鸣云这才明白过来,传闻峨嵋二代大弟子大多累世修积,自出世起便是占尽天下便宜,不只寻得绝佳的肉胎转世,更有前世同门好友处处扶持,生前遗存的法宝灵药待入门后也自然归其所有,短短数十载修行便抵得成名修士数百年修为,这类偷天换日的勾当虽叫人不奈,但修道者却是屡试不爽,一意为之!”

想到这里,鸣云也觉得没意思起来,不怪先时谈论起秦华阳时,刘香浓那般嘴脸。一时里,二人相视一阵苦笑。

 

 

鸣云在山上一住五日,终日无事,只能以烹饪造饭为乐。以他烧菜的本事,短短几日内便令山上厨房焕然一新,不只备下鱼肉鲜蔬,连调味的酱油都熬了两坛,间中还以山果酿酒,因时日缘故暂时喝不上,即便如此,仅仅酿酒剩下的一点果渣底子也吃的众弟子眉开眼笑。

到了第六日,鸣云才迎来教习众弟子武艺的峨嵋五代弟子竺十八。在此之前,鸣云已得刘一鹏指教,知道这位竺师叔武艺极高,是当今峨嵋教五代弟子中除叶秋儿与东方文宇外最杰出人物。只是生性有些古怪,爱与晚辈弟子开玩笑,平日里云游四海,少有在峨嵋山中久驻。若不是东方文宇近来要掌持教中要务,以其心性是绝没耐心来这近秋堂教授门人弟子的。

 

当见到这位竺师叔其人时,未免令鸣云有些失望。原来竺十八身量不过六尺挂零,身形细瘦,双手好似鸡爪,尖尖的脑门和下巴,一张脸好似一颗竖着的橄榄,满面麻皮,就连两眼也是浑暗无光,通不似个身怀绝艺的高人。

“嘿嘿,转眼半年不到,这山上就又多添了人口,敢情你们哥几个一定开心的很了!”竺十八冲着众人笑道,眼角却又睃看着鸣云。

“咦?刘一鹏那臭小子呢?知道我今天要来,还敢躲懒?”

鸣云看了看身边几位师兄弟,知道除自己外怕是没人会开口,于是道:“禀师叔,刘师兄两日前被府中长老唤去,至今未归,还请师叔勿罪!”

“呵呵,看得出来,这几个人里就你和刘一鹏关系不错。三十年前你金燕门就和万柳庄来往平常,你会照顾他也是情理中事。只是他刘家长辈那点心思,怕一时也是无用,不去提他也罢!”

说着,又道:“这么说来,你就是金燕门黄雷扬的弟子周鸣云?”

鸣云忙道:“弟子正是!”

“嗯,黄雷扬我是见过几次,可瞧来瞧去也不像是你的师父啊!”

竺十八这话说的口重,纵然是鸣云也不觉眉头一皱,幸而竺十八虽然不恭,倒也不敢不敬,又笑道:“不过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幸许这位师兄运气不错,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呢!”

鸣云闻言又气又笑,只得道:“不敢,弟子惭愧的很!”

竺十八哈哈一笑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当得上就当,当不上才惭愧呢!实与你说,我来之前已得了叶师姐与东方师兄交待,众弟子中独对你要好生留意!来之前,我还有些好奇,但等见了你之后又有些失望!你知道个中原因吗?”

鸣云眉头微微一皱,答道:“自然是弟子劣质不堪,难堪造化!”

竺十八笑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以你的资质的确是众弟子中最低的。但我这人从来不将门人弟子的资质放在第一,只是我听说你师从金燕门又是个闯了祸出师门的,本以为你心性应该有些不同,如今看来也只平常!”

鸣云虽然心性恬淡,但听着被众弟子尊为高人的竺十八对自己的评语,不经也有些丧气,只得道:“教师叔失望,鸣云真是羞愧无地。只是事在人为,弟子既然有幸来到这冷焰山,好歹也要试一试,好教师叔不多失望就是!”

竺十八竖起大拇指夸道:“这话说的有些意思,只是舌头好动艺业难习。异日能不能兑现就看你小子的本事了。好在你既然能到得了这近秋堂,但能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下山后总教你成个人间高手就是!”

鸣云是外和内刚的性子,当时被竺十八看的小了,面上未表露,心里却是暗下决心,怎么样也要全力以赴,不能让竺十八将自己看轻了才行。

 

没想到,算盘打的虽好,可一等竺十八教授起众人功夫,鸣云就傻了眼。

原来竺十八教习起众人功夫是倒是一律平等相待,纵然是对自己嫡传弟子窃香童也不曾藏一点私心,可他无论教授众弟子心法口诀还是武艺招式,以鸣云的功夫底子竟然不能有一些领悟,也直到这时,鸣云才知道自己功底之差与众弟子相较可谓十万八千里。

不说刘香浓内外兼修,竺十八所传心法都被他一一领授;就是内功与鸣云相伯仲的朱光武,尽管内力进境与自己差不多,但他生有具来,当竺十八教习众人外门功夫时,他便突飞猛进,由外而内,反以外门功夫应证内家真气,与刘香浓二人一内一外,进境都是绝快;至于窃香童则自始至终好似没有听懂竺十八教习的武艺,可一旦与其师父竺十八动起手来,却是将其师教授的心法武功一一展露,乐得他师父止不住的夸赞。

鸣云本是中人之资,自小便是鹤立鸡群与身边的少年,处处高人一等,处处受人夸赞,虽不自觉,但也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但当他来到这遍布人中龙凤的峨嵋山中后,陡然发觉自己原来是这么平凡甚至是不堪。这叫少年实在难以经受,纵是他性格刚强,一时里也破解不开。连着十多日的教习下,武艺不但没有进步,反倒为心意难开,阻滞不前。

鸣云的师父黄雷扬修行浅薄,一生所悟不过数月功夫便传得两位弟子尽了。虽是知无不言,可他一生所学能传授的实在不多,纵有张入云帮辅私授峨嵋心法,可仅仅以未得名师教授的鸣云加上又不足一年功夫的修进,哪里能体会得了多少。

在此期间鸣云虽有刘一鹏多方指点,无奈竺十八教授的可是普天下最艰深奥义的峨嵋心经,纵是刘一鹏不吝指教,但需要指点的地方实在太多,加着刘一鹏自己平日里即要习武又要时常回后山冷泉长老处侍候,到的后来鸣云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请其分心指教了。

眼看着众弟子一个个日进千里,鸣云心中滋味可谓油煎火烤。而另一边厢的竺十八却不再嘲笑他,甚或还出言指点,只是鸣云与刘香浓诸人相较功底、资质实在差的太多。竺十八究竟不是他授业恩师,不能为照顾鸣云反误了众人修行。

 

 

时日渐久,见鸣云还是进展不多,竺十八言语中已流露出日后有暇自会传他一门防身绝技,足够他下山后闯荡江湖运用。鸣云何等聪明,知道竺十八是指自己难堪造就,再隔些时日,便会传他一门奇术,好打发他下山的意思。如此一来,越法令年少好胜的他心上难过。

这一日竺十八领峨嵋长老法旨,要往崆峒山行走一趟,短则十日,长则一月才能回转。临行前少不得教待众弟子在山上好生习武,日后回山一个个还要考教。

竺十八这一去,令鸣云稍稍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满腹惆怅。刘香浓与朱光武都是少年俊杰,目睹鸣云苦处,并不上前假意做作劝解,只任鸣云自己寻法自助。

鸣云并不是自暴自弃的人,自出金燕门后,这一个月来自己经历颇多,却一直没空清静好好思索自己心境。竺十八离开冷焰山半日,少年人便已振作精神,收拾了些食物便与众弟子交待自己欲外出散心,数日即归。

刘一鹏知其心中所想,与众人也不挽留,只是交待他不要去北面思慕崖,那是叶师叔与众女弟子们习武所在,若是不小心乱闯禁地,叶师叔发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冷焰山东面是来路,南面山势平缓无甚出奇,既然三个方向都不能去,鸣云自然只能向西。

峨嵋山山峦重叠,风景奇秀,烟锁群峰,的确是个仙家所在。鸣云一路奔西,连过了两座山岭,这才缓了脚步,回首望去,冷焰山已在身后二十余里处。鸣云离开杜王镇不过一个月功夫,自觉内功进步不少。但仔细算来,一番进境基本都是在与纪彩霞二女流连岳州城内修来的。想着自己与这两个邪教妖女作一处时,进境甚快;来到普天下修士梦寐以求的峨嵋派后,反而驻足不前,少年人一阵苦笑。

鸣云这一路本是随性而为,并没有个预定的去处,当下转眼四望欲找个落脚处。当即寻到一个极古怪的山峰。但见山体好似笔竿,顶部却是水磨样巨硕的石坪,方圆百丈,像极了一座悬空的浮岛。虽说峨嵋景色奇秀,这一座山峰却又更显奇异。

鸣云初来峨嵋,地理不熟,又是心上不快,一时也不做计较,决定上那座山头瞧一瞧。可所谓望山跑死马,那山峰看似不远,却直走到傍晚鸣云才来到山近前。

一到山脚下,鸣云便叫一声苦,原来那笔杆一样的山峰当真如笔样的圆滑,虽还未到滑不溜手的地步。但也是圆圆实实少有缝隙,即使是有可供攀爬的岩缝也早被绿荫荫的青苔布薄。少年人略试了试,竟花了诺大的力气才爬了十余丈高下。

如此一来,鸣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暗道:“这山峰就没有一千丈也有八百丈,若是照眼前这样的进度,即便是自己有无限的体力少说也要爬个三天三夜,稍一不慎自己只怕就得摔个粉身碎骨,可不是玩的!”

可不料这样的念头才起,便激起少年人气性,又思忖道:“真要是摔死了,也免得竺师叔日后回来考教武艺时丢人。且不管这些,能爬多少是多少,真要是爬不动了只管双手一松,落个无烦恼就是!”

 

话说的容易,可三天后,鸣云也只爬了一半的里程。此时的他与上山前大不一样,因山体遍布苔藓,周身衣履早被污秽的不成样子,为此被他只能在中途将衣服打了个结包扔于崖下,等下山时再说。于是乎鸣云仅穿了一条短裤攀山,赤着身子通体俱是草泥青苔,活脱脱一个野人,哪有一点玄门弟子模样。

筋疲力尽、油尽灯枯……。

鸣云自十二岁起便独自一人练武,虽未得明师指点,每日里做的是极基本的基础功夫,但勤修苦练无一日懈怡。除每天挥拳切掌五千次外,家里一支熟铜柱也要日击千记,练的他一双腿脚坚逾金铁,否则当日沅江码头铁猫也不能被他当做弹子一样踢动。六年来早晚三个时辰穷练,其中苦处,非是常人能够承受。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与今日这次攀山相比,刀削一样的山峰,滑不留手的苔泥,令鸣云毫无可借力之地,毫无一点办法可想。

攀到第一日,鸣云气力便已丧尽,之后的两日如何挨延下来,少年人自己都不知道。一路而来,他想了很多,喜怒哀乐、贪恨嗔痴如身外山岚在心中呼啸,脑海里闪出无数人物,少年有无数的话想对他们说。

对师傅黄雷扬,他心上愧疚,因为他总是怀疑自己不配黄雷扬对自己这么好;对林四叔,他心存感激,其实自己心里与林四叔一样永远想着自己有一日艺超群伦、独步江湖;对姑姑,他心怀悔恨,自己从没有与姑姑说过自己心底的真心话;对未曾见过面的母亲,他心无杂念,既然尘缘已断,那一切的爱恨自然也已终结;对沈、纪二女,他会心一笑,他很高兴自己能与二女有一段短暂但不失有趣的相处;对自己,他心生憎恶,自己长日里为何能做到如此虚伪做作;对眼前这山,他一心向上,因为如不登顶,就没有一切……。

 

第七日,鸣云登上了崖顶。

 

幽深幽静,虽是地处绝壁,那崖顶上竟有一潭数十丈方圆的静湖,水质清澈,白沙见底,无数鳞鱼明虾蹿游其间。湖畔还有数十株桃林,山风卷过,洒的一天一地红粉桃花片……。

鸣云眼里全没有这些美景,只是匍匐着向了湖面爬起,他连着七日不食不饮,人已虚脱几近一条脱了水的鱼干,对现在的他来说,再没有什么比饱饮一肚皮湖水更美的事了!扑通一声,少年人似一只懒蛤蟆歪斜着落水,随之而起就是一串串水泡。咕嘟咕嘟,顷刻之间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温润的湖水填满。

沉在湖底的鸣云一点也不担心,他生有俱来,自幼水性极佳,是个晚上能在水里翻身睡觉的奇材。可待他饮饱了水,欲待翻身上岸时却发觉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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