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鼐游记散文赏析
(2015-11-11 21:20:19)姚鼐游记散文赏析
--兼姚鼐与左忠毅公后代交往关系考证补遗
一、游媚笔泉记
桐城之西北,连山殆数百里,及县治而迤平。其将平也,两崖忽合,屏矗墉回,崭横若不可径。龙溪曲流,出乎其间。
以岁三月上旬,步循溪西入。积雨始霁,溪上大声从然,十余里旁多奇石、蕙草、松、枞、槐、枫、栗、橡,时有鸣巂。溪有深潭,大石出潭中,若马浴起,振鬣宛首而顾其侣。援石而登,俯视溶云,鸟飞若坠。
复西循崖可二里,连石若重楼,翼乎临于溪右。或曰:“宋李公麟之垂云沜也。”或曰:“后人求公麟地不可识,被而名之。”石罅生大树,荫数十人,前出平土,可布席坐。
南有泉,明何文端公摩崖书其上,曰:“媚笔之泉”。泉漫石上,为圆池,乃引坠溪内。左丈学冲于池侧方平地为室,未就,要客九人饮于是。日暮半阴,山风卒起,肃振岩壁榛莽,群泉矶石交鸣,游者悚焉,遂还。
是日,姜坞先生与往,鼐从,使鼐为记。
作品赏析
作者先写桐城西北的形胜,次写循溪西入,沿途所见之景物风光,而后自然地落在媚笔泉,既把媚笔泉与桐城、小溪沿途的景物风光连为一幅完整的图画,也在人们眼前现出作者探幽赏奇的志趣。
作者对媚笔泉的记述,先是写媚笔泉景致,犹有访古赏奇的情怀;然后写左学冲筑室幽居,盛情邀饮,却以“山风卒起”,令人悚然,扫兴而归,显出此地其实僻野荒冷,不宜久留,含蓄表示出作者不喜欢隐逸的意向。
文中既写了山势、溪流、奇石、树木、鸣禽、深潭、泉水、园池、屋舍等自然景物,又涉及李公麟、何如宠诸多名贤。同时,又没有辜负左公往日的教诲和世交的情谊,文中“左丈学冲于池侧方平地为室,未就,要客九人饮于是”的记述,把左公及其别墅毫无雕饰地融于一炉。全文文笔清新,描写生动,对比衬托,形象鲜明,在艺术上形成一种高雅的意境和美感。如“两崖忽合,屏矗墉回”、“大石出潭中,若马浴起,振鬣宛首而顾其侣”、“俯视溶云,鸟飞若坠”、“肃振岩壁,榛莽群泉,矶石交鸣”等都是如此。
此文虽为鼐早年之作,但却足以表明作者写实的文学描写才能:他不是静止地写潭中石头,而是化静为动,把“大石出潭中”,想象和描绘成“若马浴起,振鬣宛首而顾其侣”;把“援石而登,俯视溶云”,想向或描绘成“鸟飞若坠”;把山崖上的“连石”,想象和描绘成“若重楼,翼乎临于溪右”。这就不仅大大增强了自然景色的生动性,且写出了游人热爱大自然、富有美好想象力的高雅情趣,形成独具神韵的迷人意境。这就难怪令人读了不禁要“时而诵之”,从中获得“大乐”的美感享受。
补遗:
1、左学冲:左世容,字学冲,左光斗曾孙,“世”字辈,乾坤举人,曾任武进县教谕。左笔泉为姚鼐家的邻居,后因隐居于媚笔泉而自号笔泉
2、给姚鼐第一次礼部会试落第以安慰的,还有左笔泉。他对姚鼐的“不第而返”,不但毫不鄙视,而且“招使课其诸子”。这就既使其学有所用,又可帮助其解决家庭生活困难。
3、姚鼐5岁破蒙,8岁从县城南关树德堂移家北门口初复堂,与众兄弟一道就读家塾,师从方泽。邻居左学冲亦是一位饱学之士,每至日暮,总要踱至姚家,与姚范、方泽等谈诗论文,兴之所至,辄取古人诗文,高声吟诵,无须解说而其中深意毕现,令姚鼐心驰神往。刘大櫆也常来姚家作客,每次他来,姚范都要屏退诸子、侄,独令姚鼐随侍一旁。刘大櫆那丰伟绝伦的仪表,洒脱恣肆的才情,诙谐叽智的言谈,取书纵读、旁若无人的神态,都在姚鼐幼小的心灵里留下美好而深刻的印象。他甚至还背着大人,装扮成刘大?的模样,模仿他的音容笑貌以为游戏,后来年近半百时忆及,尚不胜留恋。刘大櫆对少年姚鼐也推崇备至,誉称:“我昔在故乡,初与君相识。君时甫冠带,已具垂天翼”,诗中所指当在这一时期。
4、乾隆廿八年(1763)春,鼐第六次应礼部试,中式,殿试名列二甲,授庶吉士。鼐成进士后,于次年春,“从世父白天津归。”其时,左笔泉隐居于桐城媚笔泉,“邀编修府君及鼐游于泉上。鼐归为作记,先生大乐而时诵之。”这就是收于《惜抱轩文集》卷十四的《游媚笔泉记》。
5、他写“左笔泉先生之文,沈思孤往,幽情远韵,澄澹移寥,如人人寒岩深谷,清泉白石,仰荫松桂之下,微风泠然而至,世之尘埃不可得而侵也。”它不是以抽象的叙述,而是以形象的描绘,写出了他读左笔泉之文所获得的独特感受。那“寒岩深谷”、“清泉白石”,该是多么优美诱人的境界!“仰荫松桂之下,微风泠然而至”,又该使人感到多么惬意!“世之尘埃不可得而侵也”,则更是高尚而可贵之至!它把“沈思孤往、幽情远韵,澄澹沃寥”等抽象的叙述,顷刻转化为别具诗情画意的至美境界,使读者从生动的形象之中,既极其奇妙地获得了对左笔泉之文的深刻感受,又十分自然地得到了读姚鼐工妙之文备感心旷神怡的艺术享受。
二、左仲郛浮渡诗序
江水既合彭蠡,过九江而下,折而少北,益漫衍浩汗,而其西自寿春、合肥以傅淮阴地皆平原旷野,与江滩极望,无有瑰伟幽邃之奇观。独吾郡潜、霍、司空、械眠、浮渡各以其胜出名于三楚。而浮渡濒江倚原,登陟者无险峻之阻,而幽深奥曲,览之不穷。是以四方来而往游者,视他山为尤众。然吾闻天下山水,其形势皆以发天地之秘,其情性阖辟,常隐然与人心相通,必有放志形骸之外,冥合于万物者,乃能得其意焉。今以浮渡之近人,而天下注游者这众,则未知旦暮而历者,几皆能得其意,而相遇于眉睫间耶?抑令其意抑遏幽隐榛莽土石之间,以质这促郛。仲郛曰:“吾固将往游焉,他日当与君俱。”余曰:“诺。”及今年春,仲郛为人所招邀而往,不及余。迨其归,出诗一编,余取观之,则凡山之奇势异态,水石摩荡,烟云林谷之相变灭,番见于其诗,使余光恍惚有遇也。盖仲郛所云得山水之意者非耶?
昔余尝与仲 郛以事同舟,中夜乘流出濡须,下北江,过鸠兹,积虚浮素,云水郁蔼,中流有微风击于波上,发声浪浪,矶碕薄涌,大鱼皆砉然而跃。诸客皆歌乎,举酒更醉。余乃慨然曰:“他日从容无事,当裹粮出游。北渡河,东上太山,观乎沧海之外;循塞上而西,历恒山、太行、大岳、嵩、华,而临终南,以吊汉,唐之故墟;然后登岷、峨,揽西极,浮江而下,出三峡,济乎洞庭,窥乎庐、霍、循东海而归,吾志毕矣。”客有戏余者曰:“君居里中,一出户辄有难色,尚安尽天下之奇乎?”余笑而不应。今浮渡距余家不百里,而余未尝一往,诚有如客所讥者。嗟乎!设余一旦而获揽宇宙之在,快平生这志,以间执言者之口,舍仲郛,吾谁共此哉?
作品鉴赏
文章起笔不凡,要写浮渡山,开头却从长江写起。浩瀚的长江之水会合鄱阳湖水后,过九江向冻以下,气势更加宽阔浩渺。江北 淮南一带地方,尽是平原旷野,远望长江、淮河,似乎看不到一处瑰丽奇伟、深幽表邃的奇异景观。笔触简劲,口吻斩截。行文顺递直下,笔锋一转,引出桐城诸山,又特地标举浮渡山的“幽深奥曲”,确实是突起奇峰的一笔。由此扣题,随后以人与山水冥合会通的议论展开。姚鼐认为,天下山水的形貌者表现着大自然的奥妙,山水的情性变化都与人的心情相沟通,只有那些放任心志于形体躯骸之外而与万物相通的人,即那些寄情物外、超尘脱俗的人,才能领略大自然的奥妙。而那些早晚去游历浮渡山的人,他们是否几乎都能得到山水的意趣,看一下形貌就能有所了解了呢?或者使山水的意趣压抑而隐藏在荒芜的草木及泥土石块中,等待与山水情性冥合者去发掘呢?作者带着这样的问题去请教友人左仲郛,由此点出了写作此文的缘起。左仲郛游浮渡山后,拿出一卷诗给姚鼐,姚鼐观之,“则凡山之奇势异态,水石摩荡,烟云林谷之相变灭,悉见于其诗”,使他提出的问题。“盖仲郛所云得山水之意者非子?”作者的看法是肯定的,表现出他对左诗的高度评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中国历代知识分子所标榜的治学和行事的传统,也从一个方面强调了文学创作和生活的关系。在我国文学理论史上,屡有文人论及山川风物对文学创作的影响,所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刘勰《文心雕龙·神思》),强调诗人从沉浸山川风物之中去获得灵感和诗才,宋代文学家王安石在为其舅父吴氏所作的《灵谷诗序》中,也以其地山川风物起笔,而归结到其人之诗。姚鼐的这篇序,也正是这样的章法。 文章的上半以议论展开点出作文的缘起、主旨,写得颇具韵味;下半则是作者加快昔年与仲郛以事同舟出游的情景,写得雄豪慷慨。作者以轻捷的笔调,描绘了昔日出游的情景:“中夜乘流出濡须,下北江,过鸠兹”,云天苍苍,江水泱泱,江上积聚着若有若无的薄雾,飘浮着一片茫茫的白色,天水连成了浩渺的一片;微风击波,发出阵阵水流之声,与岸石相激而腾涌直来,时有大鱼跃出波中,场面极为壮观。描写生动,令人如临其境,如闻基声。良辰美景令人醉,作者面临此情此景,不由概然而言,向往他日能北渡黄河,东上泰山,饱览沧海景观;再沿长城西上,游历恒山、太行山、大岳山、嵩山、华山等名山,登临终南,凭吊汉、唐古迹;然后再登临岷山、峨眉,直到两边极远之地;沿长江而下,出三峡,过洞庭,游览庐山、霍山,再沿东海而归,以实现自己的志愿。文势一气直下,使人如见其心。行文至此,又以客之戏语回复到本题,由天下之奇折回到所居里中,感叹自己连距家不到百的浮渡山也未尝一往。然后再次回复到上文,想像自己“一旦而获揽宇宙之大,快平生之志,以间执言者之口,舍仲郛,吾谁共此哉?”回绾往复,极波澜之致,而结尾亦以一问句煞尾,戛然而止,感叹万知。这一段乍看,似与上段游离,实则有着内在的联系:由诗而及仲郛其人,由仲郛而及作者本人,正是上文主旨的补充和深化。录鼐并未游过浮泫山,于山景不能措一词,于是从其周围的地于形势,逐步收缩到浮渡山;于此山也只是笼统地带出,而后放笔去写游览名山大川的志愿,末尾才轻轻接触到“浮渡”本题,若即若离,这是巧写;而文笔跳脱灵动,驾驭自如,确是名家大笔。 姚鼐论文,“以谓文章之原,本乎天地。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敬有得乎阴阳刚柔之精,皆可以为文章之美”(《〈海愚诗钞〉序》)。他把优秀的文章分为偏于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两种,而“文之雄伟而劲直者,必贵于温深而徐婉”。这篇文章正是姚鼐作品中深得阳刚之美的一篇。
补遗:
1、左仲郛,名叫左世经,左光斗曾孙,“世”字辈,其祖母为姚鼐的曾祖姑。
三、游双溪记
乾隆四十年七月丁巳⑵,余邀左世琅一青,张若兆应宿,同人北山,观乎双溪。一青之弟仲孚,与邀而疾作,不果来。一青又先返。余与应宿宿张太傅文端公墓舍⑶,大雨溪涨,留之累日,盖龙溪水西北来,将人两崖之口,又受椒园之水,故其会曰双溪。松堤内绕,碧岩外交,势若重环。处于环中,以四望烟雨之所合散,树石之所拥露,其状万变。夜共一镫,凭几默听,众响皆人,人意萧然。
当文端遭遇仁皇帝⑷,登为辅相,一旦退老,御书“双溪”以赐,归悬之于此楣,优游自适于此者数年乃薨,天下谓之盛事。而余以不肖,不堪世用,亟去”,蚤匿于岩窭,从故人于风雨之夕,远思文端之风,邈不可及。而又未知余今者之所自得,与昔文端之所娱于山水间者,其尚有同乎耶,其无有同乎耶?
作品简析
置身这优美的环境中,作者情不自禁地凭吊起乡人引为骄傲的前贤张英宰相。想当年,张英以自己的才干辅佐康熙帝,深受器重,退休归乡颐养天年,康熙帝亲赐“双溪”二字,优游自适,寄情山水。君臣遇会,谓为盛事。
文末,作者联系自己的思想、抱负抒发情怀,流露出对乡先辈遣风的无限钦慕之意。
全文不过三百来字,熔描绘景物、凭吊前贤、抒发感慨于一炉。篇幅虽短,情韵生动,充分体现出姚鼐散文记事明晰、文字雅洁,惜墨如金而又余味悠长的风格特点。
补遗:
1、左世琅,字一青,其祖母为姚鼐的曾祖姑。张若兆,字应宿,为一青、仲孚的表弟,又是仲孚的妻弟。他们都是姚鼐自幼结交的同乡好友。
2、双溪,是位于桐城市城区北面龙眠山中的一个景点,清初宰相张英晚年退居于此。在姚鼐写的《游双溪记》中,以张英“登为辅相,一旦退老”,“优游自适于此者数年乃薨”,与“余以不肖,不堪世用,亟去,早匿于岩奎,从故人于风雨之夕,”两相对照,不但又一次说明他的辞官,绝非个人的偶然的缘故,而是由于他“不堪世用”,且此引发出一个问题:“又未知余今者之所自得,与昔文端
(张英卒后的谥号)之所娱乐于山水间者,其尚有同乎耶,其无有同乎耶?这一问,既表明作者辞官后娱乐于山水间优游自得的豁达心态,又使全文显得发人深思,余味包曲。
四、观披雪瀑记
双溪归后十日,借一青、仲孚、应宿,观披雪之瀑。水源出乎西山,东流两石壁之隘,隘中陷为石潭,大腹合口若罂,瀑坠罂中,奋而再起,飞沫散雾,蛇折雷奔,乃至平地。
其地南距县治七八里,西北距双溪亦七八里;中间一岭,而山林之幽邃,水石之峭厉,若故为诡愕以相变焉者。是吾邑之奇也。石潭壁上有刻文曰:“敷阳王孚信道、建安陈信臣、荣阳张晓子厚、合淝皇甫升。绍圣而子正月甲寅。”凡三十六字。信臣、皇甫、甲寅之下,各有二字损焉。以兹瀑之近依县治,而余昔尝来游,未及至而返。后二十余年,及今乃履其地,人前后观兹瀑者多矣,未有言见北宋人题名者,至余辈乃发出之。人事得失之难期,而物显晦之无常也往往若此,余以是慨然而复记之。
作品简析
这是一篇游记,与作者的另一篇游记《游双溪记》堪称姊妹篇。从所记景点看,双溪在桐城以北龙眠乡境内,距城约十里之遥;披雪瀑在桐城以西原毛河乡境内,距城八里,均为桐城附近著名的游览景点。从游览时间看,游双溪在前,游披雪瀑在后,前后相距不过十天,从中可见作者游兴之浓以及对家乡山水的喜爱。另外,这两篇游记均写得小巧精致而又情韵生动。
这篇小品短小精悍,文词凝炼,精巧有致。全文不足三百字,写景状物极为生动。前一部分交待披雪瀑水源所出之后,描摹瀑下深潭:“大腹弁口若罂。”生动的比喻把景物的形状逼真地再现于读者面前。以下再状瀑布:“瀑坠罂中,奋而再起,飞沫散雾,蛇折雷奔,乃至平地”。五个铿锵有力的短句写得有声、有色、有形、有势,将瀑布的气势、声威和形状和盘托出。其中“坠、奋、起”等几个动词更是笔力千钧,生动传神。
文章后一部分,记叙了石潭壁上所存的宋代石刻文字。披雪瀑近依县城,游者众多,然而此前从未听人说过发现宋代石刻,作者不由得发出感慨:人事得失难期,而物显晦无常。世上客观存在而暂未被人们发现的事物又该有多少!这种写法与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引导读者欣赏景物的同时,给人以深刻有益的启示。
补遗:
1、左世琅,字一青,其祖母为姚鼐的曾祖姑。张若兆,字应宿,为一青、仲孚的表弟,又是仲孚的妻弟。他们都是姚鼐自幼结交的同乡好友。
2、披雪瀑在桐城以西原毛河乡境内,距城八里,均为桐城附近著名的游览景点。
左虎平2015.9.8於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