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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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小憩后花园【散文随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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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梦人
在我决定上路的时候,竟然有些欣喜,不知是因为我能给家里那台还未出大力就瘫痪在地的拖拉机帮上点忙,还是因为自己将要踏上那条分别已久的土路,将与那一亩三分养我长大的土地有一次相约的机会。
不过,那条土路确实也太老了。老得露出了渣(土路的路基,用炉渣铺就),像老人掉光牙。我在上面走着,挑选着可以落脚的地方,就像掉了牙的老人啃玉米时寻找一处尚算坚硬的牙床。在这条路上走着,不竟又心生疑问:过去也无专人修理,它却在经受了耕地的、犁地的、拉石头的大小车辆的压迫还能一直保持得光彩照人,现在少有车光顾了,它反而变得这般的残破。难道路也像人,会老吗?
人会老的,有时候也像这路一样不可思议。待我上得头一个土坡后便远远地看到了一座坟。那坟占据了路边那个打谷场的一角,大概生怕打扰死人的原因吧,那打谷场后来也就无人再使用了。无人再使用了的打谷场杂草丛生的,显得有些凄凉。而那用了旧转,并且砌得也并不怎么庄重的坟体更把这份凄凉解释得淋漓尽致,清晰得如同记忆深处那隆顽皮的自己用破转、杂草整理出足可以烧开一壶开水的炉子。坟体的不庄重有点像个玩笑,像那隆象样的炉子不隔夜就会被大人拆掉一样。
只是,在我向前走的时候却无法笑起来。相反的,还为自己这样的念头提心吊胆起来。因为我分明看见,有个熟悉的中年妇女右手正扶着坟头朝我的方向望着。她在等待着什么,抑或是看透了我什么?这样想着心口紧缩了一下,头侧向了左边,脚底加快了速度,而眼角的余光分明可以感觉到,她的眼神正跟着我移动。
她人很要强,曾是我家的邻居。在她丈夫去了后,他肯定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反正邻里们后来再少有人愿意和她打交道,有意无意地在疏远着她。其间还有人背地里指责说他丈夫的死与她要强的脾气有关。此时,我也未能免俗,虽然疏远她的动作没能逃离她的视线。
“亮……亮……”她的呼唤声促使我最终扭过了头。亮是她儿子的名字。我扭头的时候才注意到她喊着“亮”,眼神却仍旧落定在我的身上。这种注视加剧了我的不安。不过谢天谢地,在我接近的足够她看清我的时候,她的呼声停止了,并且也终于认出了我的身份:“文,什么时候回来了?”“哦,刚回来。”我无法不对她的问候做出点反应,虽然答得很仓皇,仓皇得话出之后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自己回来已经有两天了!“糟糕”,心里顿生懊恼。我扭头的时候同时也看清楚了她的脸,充满了憔悴,与她身边的打谷场、坟的色调很相近。
我仓皇地逃离了打谷场,继续朝前走。前面的路依旧老得掉牙,而老路默默的,以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包容接受着我,包括我所有不干净的思想。又上得一个土坡后视野开阔了许多,心里也轻松了一些,便抬眼打量起周围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挖煤的井架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四周,井架旁边的工房也没了以往的喧嚣热闹,有点像路边还未苏醒了的槐树。槐树在天气转暖后很快就会焕发生机,而我知道那些井架可能看不到自己的春天了。它们看不到春天了,这对我来说没多大关系,但至少对我父亲,对我老家的乡亲有点好处,那就是再也不用担忧自家种的蔬菜会被挖煤的民工给糟蹋了。我这样走着又想,视线里那大块的麦地也肯定也会这么想吧?
思维的运转缩短了脚下的距离。当我走到一处弯弯的下坡路前,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哥嫂的身影了,他们正弯着腰劳作着。坡上的草已经开始了一年中新的生长。那草长成后矮矮的、细长细长的,非常柔软。那草长好的时候胜过我所见到的最好的人工草坪。只是它们没有人工草坪那么娇气与珍贵,它们不但承受了下地人的任意踩踏,还腰经常忍受拖拉机、收割机等大型机械车轮的撕咬,就更不用说无人浇水、无人修理了。即便生存环境如此恶劣,它们却始终那样地茂盛着、嫩绿着,保持着它们所在这段路面的形态与功能。多年不见了,看来今年依然会如此。
踏着嫩黄的草,下得坡来,双脚终于落定在了松软的土地上之上,松软的土壤最终消溶了还残存在我思想中的一点儿不安,但马上又建立起一个新的疑问:刚走过的这段下坡路,因为一种草的存在而保持了青春,那么,大地又是凭着什么留住了自己的容颜?
是的,大地在我脚下依然显得很年轻。大地的松软预示着她也即将迎来自己的又一季繁茂。就如同少女的美丽必将为她迎来丰盛的爱情一样。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现在春分刚过,所以地里的人还较少,显得安静而空旷。安静和空旷的感觉又让我对自己的嗓门有了夸大的自信:“哥……哥……”。哥应该没有听到我的喊声,没有任何反应,而我也不假思索地踩向了地里。当哥看到我后,马上停下了手中的活,站直腰身,脱了鞋在锄把上磕了磕土,而后抗起锄头,信步朝我的方向走来。不用解释,他也明白我来唤他的目的,与我一前一后朝村子走去。
路上无话,很快打谷场再次出现在视线之中。如料想中的那样,她跪倒在坟前号啕痛哭:“我……的……人……啊……,你怎么就撇下我呀……”,她的哭声在安静的田野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揪心。这次她没有注意到我的接近。没注意我的原因除了正在痛哭外还有就是,她的身旁还跪定一人,不肖说,是亮。亮没有哭,只是呆呆地塑在那里,还分散了些视线给我和我哥。他呆呆的模样猛然提醒了我什么。翻越记忆的沟壑,很快我找到了一幕曾经在脑海里虚构了无数次的场景。
那是在老村的拆迁工程现场,一片废墟似乎预示着新的崛起。废墟因为过年而停下了那足可以腾空的热闹,暂时现出一些冷清与安静。但仔细观察时会发现,废墟中尚有三个人影在忙碌着,再仔细看,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青年小伙儿——他们的儿子。他们身后,有一摞摞码得很整齐的旧砖。他们面对着的是一堵仅存的高墙,他们在墙下忙活着。时近中午了,一家人大概说好了,拆倒了这堵墙就去吃饭。墙最终倒了,而墙倒之后却仅有一人是站立着的,而他也似乎无法对墙倒、对另外两个家人的消失做出反应和解释,“只听到哄的一声,扭过身来,却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事后儿子回忆道,而他就是墙倒后还站着的人……
那次事故中,儿子毫发无损,当母亲的也有幸没伤着要害,更多的是受到了惊吓,好象还有点失忆了。但父亲,家中的大梁却永远地倒下了,倒得让全村人都为之可惜,一个好人啊,这好好的就没了!而这一死一伤的代价,却仅仅是为了能赚点旧房的拆迁费,据说他们家的旧房补偿费如再加了这笔拆迁费就够一座新房子的钱了。墙倒的那时正值初春,与现在相同。只是以家破人亡的代价所换来的新居现在满面烟灰,已经无法归进“新”的范畴了。
下了最后一个土坡,拐两个弯便到家了。母亲唤来修理拖拉机的大叔却已经走掉,让我哥扑了个空,拖拉机却依然瘫痪在那里一声不吭,让我苦笑不得。看到我把哥唤了回来,母亲也开始埋怨起我的仓促来。对此我没有作答,只是觉得经过这短短的二十几分钟的时间后,刚才上路前的欣喜已经完全沉淀了下来,并且发酵出一些似乎更加沉重的问题来。不竟感慨万分。时间这个东西有时候也有些令人不可思议。在时间面前,有些东西显得很脆弱,不堪一击;而有些东西却刀枪不入般,似乎没有任何反应。那么站在时间面前,我们能留下些什么,又该留下些什么?丢掉了些什么,又该丢掉些什么呢?
2004.0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