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让我心疼的却是父亲.

 

二个月前,爸爸突然住院----糖尿病. 不大清楚这个病,去看爸爸的时候,他还谈笑风声的,感觉应该无大碍.所以,并没有很上心. 清明爸爸会老家扫墓探亲,小住了一段,所以,很久没有见到. 也没有特别的思念.离家闯荡的孩子,野得很. 难得母亲节,爸爸也刚回来,所以,回娘家吃顿饭看看他们去.

 

一进门,就发现爸爸瘦了. 一下瘦了十来斤,整个人一下子就清减单薄起来,气色也不大好.

 

饭菜上桌了,以往爸爸总是健谈的很,今日里话却不多.我们家一直是闹哄哄的,孩子多,话多,事多.难得聚一聚,大家从饭前一直聊到饭后,但总觉得少了什么.弟弟,男友,妈妈,大家都在,我于是突然发现,大家都在聊天,是爸爸一个人在厨房默默洗碗. 一时间极不习惯.记忆里从来都是爸爸负责聊天招呼客人.从来就算做事也很少不出声的,总会抱怨几句或者拉着妈妈一起.而现在妈妈跟我们聊半天了.爸爸却一个人没声音的在厨房忙. 于是,跑去问候.橘色的灯光下,爸爸突然变瘦的身影正埋头刷碗,我问,怎么一下子就瘦了这么多,身体如何?爸爸答,得了这种病,弄得好还好,弄不好就没多久时间了.听他说得悲观,突然的,心里涌起一阵难过.

 

一直是抗拒爸爸的.一直是在爸爸面前高姿态的.怨他小时候打我,跟妈妈一起笑他眼高手低,一直把爸爸作为空有才华却行动力差的负面榜样..以前在心里怨恨他,后来虽然也对他好,却难免少了亲切. 还是第一回,突然深切的意识到爸爸老了.突然就觉得有点心疼.这种感觉很陌生.

 

那个一向对我冀望甚高,从小对我非常严苛的爸爸,那个动不动打我,一骂可以骂好几个小时的爸爸.很早就不再打骂我们了,也不要求我们了.甚至在我们成年后,日益的慈爱. 会在我回家的日子特意熬粥,会帮妈妈做家务会在天气变化时提醒我们添衣,会送我到楼下看我的车消失才上楼......这些年,爸爸已经改变太多.唯一没变的是他依然口才极好谈兴极浓,依然对所有新事物兴致颇高.

 

站在爸爸身后,看这个健谈的志高远的男人默默的洗碗,突然的,非常的心疼,忍住了,装着没事的退出来,却直到现在仍觉得难过.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如果爸爸打不动骂不动了,我会如此难过.无法想象,他如果真的长期的病下去.或者一直这么沉默着洗碗,做家务.....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曾经雄心壮志的男人.难道就这么就老了吗?

 

一直想帮爸爸出本书. 其实很小的时候是崇拜他的.虽然他打我.但他才华横溢,觉得他不该就这么就老了.我爸爸-------他虽是暴君,但也是个正直,好学,善良和乐观的大好人.他不该就这么老了.我很想帮他.当爸爸越来越老,他就成了我们的孩子.在某些时候,他需要我们去哄他,去成就他,去关心和帮助.

 

然而,我却不知道除了金钱和问候,还能为爸爸做什么? 总觉得象爸爸这样的男人,一生总惦记着要做点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的男人.不该就这样,除了几个出色的孩子,他还该有他自己的位置.

 

从小的记忆里,爸爸总是捧着一本书.茶叶,藤椅,书. 那是爸爸. 不知道妈妈怎么想.弟弟反对我劝爸爸写书. 我于是作罢...现在听爸爸说这么沮丧的话,却突然又非常的想,想帮爸爸一起写本书...想我的爸爸,其实应该非常的了不起,如果他愿意的话,其实真的.还能做很多了不起的事.他不该是那种在厨房里老去的男人.....

 

爸爸63了.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对他的心疼多过了怨恨.原来,心底里一直是很爱这个男人的.一直以为是怨恨的情绪,原来也复杂的夹了恨铁不成钢的苛刻.原来,我一直都认为我爸爸该是了不起的人.直到他这么老了,我都不肯放弃这个可能. 原来我对他的要求并不比他对我的来得低....

 

GR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