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的隶书贡献及唐隶对清隶的影响
(2010-07-28 14:4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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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的隶书贡献及唐隶对清隶的影响
叶鹏飞
内容提要:
唐代隶书的发展,是与楷书、草书的发展相密切联系的,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而唐玄宗是一位有着重大贡献的人物,他锐意提倡隶书,并身体力行地实践,开创了具有盛唐气象的丰满、巨丽、壮实的隶书风貌,影响了唐代隶书的发展,并对盛唐楷书和行草书走向浑厚壮美提供了启示。
从明末清初开始,隶书家们对唐隶情有独钟,尽管他们口头上都是追宗秦汉,实际上大多以唐隶为范,即使是碑学大潮中的领军人物,他们的隶书都受唐隶影响而独自成家。由于在以往书法史上,对唐隶都比较忽视,而对清人隶书则都认为是从师法汉碑而来,所以本文对照书法文本,以作探讨。
关键词:
唐代是书法艺术集大成的时期,从魏晋的崇尚风韵到唐人的追求法度,不但使极端工整的楷书和纵横挥洒的草书奏出了历史的最强音,而且在隶书创作上也打破了魏晋以来的沉寂局面,使隶书出现前所未有的繁荣。启功先生说:“唐人用隶书体,是使用旧字体,但能在汉隶的基础上开辟途径,追求新效果,不能不说是一种创新”1。故唐代隶书有着不可忽视的历史地位,而唐玄宗在隶书的发展上是有着重大贡献的人物。
书法艺术的发展,既需要传统作为创造的凭借,又需要有所扬弃、有所改造和有所发展,否则就不会具有时代的特色。唐代隶书的发展即是如此,它与唐玄宗的倡导密切相关。唐玄宗李隆基(685-762)又称唐明皇,是唐睿宗李旦(661-716)第三子,延和元年(712)受禅即位。在唐玄宗的统治下,开元年间(713-741),社会安定,政治清明,经济空前繁荣,文化艺术空前发达,为唐代鼎盛时期,后人称这一时期为开元盛世。但他后期贪图享乐,宠信佞臣,终于导致“安史之乱”发生,唐朝开始衰落。唐玄宗雅好文艺,尤好音乐和书法,他是我国历史上少有的作曲大师,又是一位以隶书见长的书法大家。《宣和书谱》记载着唐玄宗“临轩之余,留心翰墨,初见翰苑书体狃于世习,锐意作章草、八分,遂摆脱旧学”2。由此可见,唐玄宗对章草和八分(唐人专指隶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偏好,是一位不满翰苑书法现状而锐意提倡,并对隶书进行变革和创造的书家。清人柯昌泗在《语石异同评》中指出:“唐人分书,明皇以前,石经旧法也,盖其体方而势峻。明皇以后,帝之新法也,其体博而势逸。韩、蔡诸人,承用新法,各自名家”3,道明了唐玄宗时前后的隶书变化。从唐代隶书的发展来看,唐初时期以欧阳询(556-641)、薛纯陀、殷仲容为代表,他们的隶书基本沿习魏晋隶法,结体方整,字形偏长,笔画方扁,圭角明显,挑势收敛、楷意犹浓,是不同于汉隶的隶法与楷法相杂的书体,犹如王澍(1668-1743)所说:“隶法自钟繇《劝进》、《受禅》二碑,已截分今古,不复汉人浑噩风格”4。这种不复汉人的新风格隶书,自魏晋南北朝直至唐代初期,一直保持着这种旧法。如欧阳询的《房彦谦碑》(图一),虽被誉为唐隶第一,但依然是楷隶夹杂的风格。略后的殷仲容的书于永徽二年(681)的《李神符碑》(图二)亦是如此。到了武周时期(684-704),隶书开始有所变化,此时以贾膺福、卢藏用、郭谦光、田羲晊为代表。尤其是卢藏用的隶书,有“奔驰之劳”,“亦有规矩之法”5,开始讲究隶书的法度,从他所书的《甘元柬墓志》(图三)来看,已具唐隶变革的端倪。但是,唐隶的大变,只有到了唐玄宗笔下,才是完成。他以帝王之尊,身体力行,御撰、御书了许多碑刻,赵明诚(1081-1129)《金石录》所载其在开元年间所书的碑刻即有八块之多。留传至今的隶书代表作有《鄎国长公主神道碑》、《泰山铭》、《石台孝经》、《阙得勤碑》等,从立于开元十三年(725)的《鄎国长公主神道碑》(图四)和备受推崇的书于天宝四年(745)的《石台孝经》(图五)看,他中年到晚年的隶书变化不大,都是以笔画圆润、遒劲生动,体态丰满,字形壮实为特点,而且强调波磔,用“一波三折”和“蚕头雁尾”的形态作为装饰,有着宏伟壮丽的气象,迥异于魏晋以来的隶书那种锋棱毕显、圭角浅露的形态。唐人“窦臮
当然,唐玄宗隶书风格的形成,既是他个人气格、睿识的体现,又是时代精神的使然,与书法艺术的发展密切相关。
唐玄宗所追求的巨丽、峥嵘、瑰伟的面貌,正是他个人的气格精神的体现。史传唐玄宗“仪范伟丽,有非常之表”,“天授三年十月戊戌,出阁,开府置官属,年始七岁。朔望车骑至朝堂,金吾将军武懿宗忌上严整,呵排仪仗,因欲斩之。上叱之曰:‘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吾骑从!’则天闻而特加宠异之”7。他这一举动,在武氏宗族气焰甚嚣之时,李唐王室不啻为大快人心之事。以至他后来与太平公主合媒发动政变,杀死韦皇后,拥其父李旦即位,从中可见其非凡的气慨和胆略。因而,他的隶书,也是他豪健威风的性格体现。再则,唐玄宗的隶书风格的形成,又与唐代艺术全面繁荣而带来的审美境界的纵横开阔、体现旺盛的民族精神密不可分。唐代是继汉代以后又一个振发阳刚之气的时代,从唐代流传下来的许多诗文作品中,都流露出举国上下蒸腾向上的社会风貌,“天下大治,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决非封建社会后期那些矫揉造作、外强中干的所谓“升平盛世”所能与之比拟的。唐人的笔下,不仅边塞烽火与田园牧歌一起被赞美,而且那些手执檀板、胸抱琵琶的歌伎优伶,以及那些斗鸡走马、仗剑横行的“开、天少年”,都成为欣赏与颂扬的内容,无不染上豪气冲天、热情洋溢的色彩。国力的向上、民族意识的高扬,成为这个时代的特征。所以,在唐玄宗时期,诞生了岑参(715-770)、高适(702-765)、李白(701-762)、杜甫(712-770)、孟浩然(689-740)、王维(701-761)等伟大诗人;也诞生了贺知章(659-744)、张旭(658-742)、李邕(678-747)、颜真卿(709-785)等伟大书家。唐代的阳刚之气给艺术创作又带有新的时代特色:石雕、造像建筑都追求强壮、宏伟;而《虢国夫人游春图》上的仕女、韩幹笔下的名马,都是以丰满的姿态出现的,所以唐人追求壮美,更追求热情洋溢,较汉代风骨更加老成、健壮。汉代的壮美以粗犷为特色,而唐代的壮美是以浑厚、壮丽、丰满为特色,这也成为汉隶与唐隶在风貌上的区别。故唐玄宗隶书风格的出现,正是代表了唐人追求壮美的精神。
从书法艺术的发展来看,自晋人尚韵以后,到南朝的继续尚韵、北朝的自然质朴,发展到唐人讲究法则,这是书法艺术进一步成熟的标志,“法”的崇尚,是书法由“不工”到“工”的必然阶段。在尚法风气下,楷书达到了空前绝后的成就,草书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唐人的尚法意识,有力地推动了当时总结经验、探索规律、制定法则、尊崇法式的热潮,使之成为一种深厚的艺术积淀。在这种风气下,隶书家也对魏晋南北朝以来隶体与楷体的生硬嫁接、不伦不类的隶杂楷法现象,进行溯本求源,消除隶书步入错变的弊端,恢复隶书的基本法度规范,这本身也是尚法风气的结果。唐人能在恢复汉人隶法的基础上,另辟蹊径,尤其是唐玄宗,创造出了与汉隶迥然不同的艺术风格,形成鲜明的时代特色,这在书史上的意义就非同一般了。但由于隶书的全盛期是在汉代,汉代隶书作为一种新兴字体,在发展过程中,能不断深化艺术内涵,形成争奇斗艳的局面。而唐隶只能继承多于创造,不象楷书和草书那样有发展的空间,只能将主要方面放在恢复汉法、纠正隶楷杂体上(但实际上,楷法在唐隶中一直未能彻底清除,即使在唐玄宗晚年的隶书中仍然有楷法的存在)。因为在“法”的观念的影响下,隶书的日趋工整、日趋法度化,形成的程式化、规范性消弱了创造性。所以只能在笔画上进行变化,形体上日趋丰满、壮实,波磔笔画更加强调装饰化了,成为唐隶的特色,也成为唐隶的局限。仅管如此,唐隶在书史上依旧有着不可低估的意义。
《宣和书谱》云:“盖唐自明皇御世,首以此道为士夫之习,于是上之所好,下必甚焉。”8。在唐玄宗的倡导下,隶书蔚然成风,打破了唐初以来独尊王羲之的局面,与楷书竞相媲美,成为汉代之后又一突兀而起的高峰,形成了人数众多的隶书书家队伍,出现了史惟则、韩择木、梁升卿、蔡有邻、李潮、徐浩等名家。他们的隶书,都被唐玄宗隶书风气所染:史惟则擅隶书亦工碑额篆题。从其传世的隶书碑刻《大智禅师碑》(图六)看,其书法度森严、用笔爽劲、厚中含刚,将唐玄宗的丰满演变为厚重,名重于时;再看梁升卿,在《新唐书》上称他“涉学工书,于八分尤工”9。从他传世的《唐御史台精舍记》(图七)看,他的隶书也是变丰腴为刚劲,既保留着汉碑的古朴之气,又不失当时的时代之息,写得很有气势;韩择木的隶书被窦臮誉为“八分中兴,伯喈如在,光和之美,古今迭代。昭刻石而成名,类神都之冠盖” 10,评价极高。他传世的隶碑较多,从《上都荐福寺大戒德律师之碑》(图八)看,其书姿态严正可畏,崛强有骨,有着奇伟庄重的特色,不失为佳作;蔡有邻亦以隶书擅名,从他书于开元年间的《尉迟廻庙碑》(图九)看,其书清雅工整、结构紧密、强调波磔,窦臮也给予他“工夫亦到,出于人意,乃近天造”11的评价;李潮为杜甫之甥,以隶书名世。杜甫在《李潮八分小篆歌》中有“尚书韩择木、骑曹蔡有邻,开元以来数八分”之评价,将其与韩、蔡并立。但赵明诚在《金石录》中评《唐慧义寺弥勒像碑》时,说陈潮“书初不见重于当时,独杜甫盛称之,以比蔡有邻、韩择木。今石刻在者绝少,惟此碑与《彭元曜墓志》耳,余皆得之,其笔法亦不绝工,非韩、蔡比也” 12,可见对他评价不高。因李潮的书迹在宋代即很少,至今很难见其隶书作品了;徐浩(703-782)《新唐书》载他“八体皆备。草隶尤工,世状其法曰:‘怒猊抉石,渴骥奔泉’” 13。他的隶书代表作有《张庭珪墓志》、《嵩阳观感应颂》(图十)等,其书也受唐玄宗影响,追求巨丽,法度谨严中含恬雅。这些隶书名家的作品在赵明诚的《金石录》中记载的就有数百余块之多,成为与唐代楷书碑相并举的碑刻。
除上叙的代表书家外,盛、中唐时期还有众多兼擅隶书的书家及名不传世的隶书之家,留下了许多隶书碑刻。他们的作品,都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大多隶法纯正,形态丰腴壮实,不乏精品。更值得一提的是,唐代隶书名家不仅仅专擅隶书,其楷书、行草书或篆书上都很有成就,即使是唐玄宗也是如此,从他的《鹡鴒颂》(图十一)可见一斑。所以唐代书家的全面修养也是此前历代书家所难以比肩的。
在唐玄宗丰满、巨丽、壮实的审美观影响下,楷书、行草也受隶风所染,一洗唐初的清劲,向浑厚壮美风格演化,如李白的《上阳台帖》、张旭的《肚痛帖》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这也说明了有“大唐气象”的书法是从隶书开始的,由此诞生了颜真卿(709-785)这样的代表盛唐气象的伟大书家。颜真卿在天宝十三年(754)所书的《东方朔画赞碑》的后碑额“有汉东方先生画赞碑阴之记”(图十二)即是他用唐玄宗式的丰满、壮实的隶书所书,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矣的明显例征。在文献记载上,颜真卿还有字径三尺许的隶书作品“祖关”两字,朱关田先生在其《初果集》中已作详细记载14。若将颜真卿天宝十一年(752)所书的《多宝塔》碑(图十三)与其《东方朔画赞碑》(图十四)相对照,完全可以证明颜真卿楷书风格的形成,是受当时唐玄宗所推崇的书风密切相关,这也可能是颜书中“篆籀气”的由来。
随着盛唐景况的衰退,社会的动荡、书法生存环境的变化,中唐以后,虽有徐珙、韩秀弼、韩秀实等名家,但隶书书家明显减少,书迹凋零。从传世的《韦贞平墓志》、《李德裕妻徐盼墓志》(图十五)来看,隶书已不复盛唐气象,书风渐减丰满壮实,已是唐隶之余绪了。
唐代以后,隶书又经历了宋、元、明五百余年的沉寂时期,至明末清初逐渐被重新重视起来,使隶书在清代又进入第三个高峰期。
明末清初,是隶书的复兴期,而复兴又是清人在唐隶的基础上再振兴的。王时敏(1592-1680)、朱彝尊(1629-1709)和郑簠(1622-1693)是这个时期的代表人物。王时敏作为清初杰出的画家,又是明亡后以书画自娱的遗逸,但是他在书法上也有着杰出成就。刘恒在《中国书法史·清代卷》中评价他的隶书说:“王时敏的隶书,其圆润丰满与整齐方正的面目,的确十分接近唐玄宗、史惟则等唐代书。这大概是清初以前汉碑发现不多,学隶者眼界受到局限所造成的结果”15。从王时敏所传墨迹《隶书五言联》(图十六)来看,确实如此,其书点画醇厚、略带楷法,字形严整、偏于长方,没有汉隶的古朴浑穆,与唐风不二;再看朱彝尊隶书(图十七)很接近王时敏,也明显受到唐隶影响。朱彝尊是清初诗坛词坛的领袖,主张作诗作词力去明代的“陈言秽语”,以“醇厚、温雅”的标准来统一衡量诗词文16,他的文学审美观与唐隶书风似有相通之处,他传世的书法作品大多以隶书出现。不论用笔、字形,还是体格风貌与唐碑甚为接近,书风与他的文学观相合;再看郑簠的隶书(图十八),他在点画的起止、字形结构上仍然是受唐隶的影响,只是在用笔上受其乡贤赵宧光(1559-1625)的篆书(图十九)启发和影响,将隶书戏写而成,可将两者对照是浅而易见的。在郑簠之前,用这种怪异方法写隶书的是傅山(1607-1684),他也是从唐隶入手的,尤得力于早期唐碑。他在《霜红龛集》中有明确记载:“吾幼习唐碑,稍变其肥扁,又似非蔡、李之类”17,传世的《隶书千字文》(图二十)是其稍变其肥扁的最好见证。再则傅山的楷书和行草都是得力于唐人,并非他自己所说的那么高古。而傅山、郑簠(1641-1705)这种戏写隶书的方法,与石涛(1641-1705)异曲同工,他们又直接影响了金农(1687-1764)、郑燮(1693-1765)、高凤翰(1683-1749),其中金农的隶书(图二十一)得力于唐碑尤多。关于郑簠的隶书,清人钱泳在《履园丛话》中称:“国初有郑谷口,始学汉碑,再从朱竹坨辈讨论之,而汉隶之学复兴”18,将郑簠、朱彝尊作为汉碑复兴的奠基人。但他们书法皆出唐碑,尚无一丝汉碑气格。即使是郑簠自己所说最得力的《曹全碑》,在他的书法中也寥无迹痕。这是清人好古,往往隐去自己最得裨益的碑帖而不谈的结果。
清代随着统治的稳定和文字狱的大兴,使当时许多士人回避政治,津津乐道于古文字学和金石考据,寄情遣兴于书画篆刻,以求自安,这促使了清代碑学的大盛。清代碑学书家的历史性贡献表现在两个突破:一是篆、隶的复兴;二是崇尚北朝碑版。这既树立了以“金石气”、质朴美为时尚的书法审美观,同时又在形式表现上,创立了新的范式。艺术与学问相辅相成,诞生了许多碑学大家,其中也不乏隶书名家。
虽然清人推崇汉碑,贬低唐碑,但是我们仍可从他们的书学观中看出他们对唐代隶书的认可。如王澍(1668-1743)说:“汉、唐体貌不同,要皆以沉劲为本。不能沉劲,无论为汉、为唐,都是外道”19;何绍基(1799-1873)说:“楷则至唐而极,其源出八分。唐人八分去两京远甚,然略能上手”20;刘熙载(1813-1881)说:“唐隶规模出于魏碑者,十之八九,其骨力亦颇近之,是其所长”21;从上大致可看出,清人对唐隶的评价是“沉劲为本”、“略能上手”、“法度严谨”。而“略能上手”出于何绍基口,更可看出清人师唐的缘由。
从清代隶书发展看,乾隆以后,碑学大兴是从篆、隶开始的,其中隶书成就最突出的名家一般认为是邓石如(1743-1805)、桂馥(1733-1802)和伊秉绶(1754-1815)。可他们的隶书作品,都带有明显的师唐痕迹,并非如书史上所说是从汉碑得来。唐玄宗倡导的丰满、壮实体态的隶书,一直影响到清代的碑学大家。先看邓石如,他一生布衣,以鬻书治印自给,篆、隶、真、行、草五体皆工,尤以篆、隶书及篆刻最负盛名。他对自己的隶书非常自负,曾自评:“吾篆未及阳冰,而分不减梁鹄”22。从邓石如传世的他晚年所书的《四体书》册中的隶书(图二十二)分析,他不论在用笔,还是结体上都得力于唐碑,尤其深受唐玄宗、史惟则的影响,甚至书风也是敦厚、丰满、壮实、儒雅,并无师法汉碑的痕迹及高古的气息,其略带楷法的转折在汉碑中是不存在的;再看桂馥,他精篆刻,著《缪篆分韵》,又擅丹青,书法以隶书见长,在当时极负声誉。从他的传世作品(图二十三)分析,其书端庄厚重,笔笔札实,结体茂密,转折多楷意,也无醇古朴质之气,完全是师法唐隶而来;下面再看伊秉绶,他擅丹青、工诗文,书法以独特的隶书鸣世。他的隶书(图二十四)在用笔上方折厚重、似与桂馥、邓石如相近,但在结体上泯去起止及波磔,将隶书结构美术化,概括成直线形态,字形简练而宽博,很有特色。若仔细分析其用笔结体,依旧受唐碑影响,尤其是颜真卿的隶书和楷书启发了他,当然这是他变化出新的结果。在书史上有个奇怪现象是,书家自己或后人评论他们的书法时,往往都是托古,师法汉碑,似乎越古越好(这种风气在当时的绘画上也是如此),故弄玄虚。这里不妨举个例子:据清人方朔《枕经堂题跋》载:“程蘅衫明经师释云衫上人,皆受业于完白山人之门数十年,二公皆在吾邑西门外,予于暇的尝造庐亲访,叩其所习,俱云先研许氏之学,次究秦相诸刻,然后出入古今则得矣”23,这是典型的不肯直接说出师门的例子,故意绕个弯,其程荃的篆、隶完全习邓石如。可以说,颜真卿是得唐玄宗式的隶法而变楷法,伊秉绶是得颜真卿的楷法而变隶法的。
由于邓石如、桂馥、伊秉绶在清代书法史上影响巨大,受他们影响的书家也众多。同时帖派、碑派书家中,如阮元(1764-1849)、黄易(1744-1802)、张廷济(1768-1848)、何绍基、张照、刘墉(1720-1804)、钱沣(1740-1795)等的师唐隶或师颜的风气,也无形中也对师唐隶有影响。尤其是阮元作为清代碑学开宗人物,他的《南北书派论》和《北碑南帖论》,从理论上为近代的碑学的兴起提供了依据,但他在书法的实践上,楷书和行书皆是师法颜真卿,而隶书也是师法唐碑,他的隶书七言联(图二十五)完全可以证明了这一点。甚至到了晚清的赵之谦(1829-1884)、伊立勋(1856-1941)等一些名家,其隶书也始终受唐隶的泽被。启功先生指出:“到了唐代,隶体出现了一次大革新,它的点画尽力遵用汉碑的笔法,要求圆润,而有顿挫。结字比汉隶稍微加高,多数成为正方形。在用笔和结体上,都成为唐隶的特有风格。后世喜好‘古朴’风格的,常常轻视唐隶”24。这是对唐隶特点、成就以及清人轻视唐隶原因的最好概括。可以说,唐玄宗在隶书上开创的丰满、奇丽、壮实的风貌,有着独特的审美价值,影响了唐代隶书的发展,而唐代隶书又对清代隶书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有着承前启后之功。
注释:
1 启功《启功丛稿》〈论文卷〉,《从河南砖刻谈古代石刻书法艺术》第141页。中华书局1999版。
2《宣和书谱》〈卷第一〉第3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84版。
3 清·叶昌炽、柯昌泗《语石》《语石异同评》第367页。中华书局1994版。
4 清·王澍《虚舟题跋》,《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第649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版。
5 唐·张怀瓘《书断》〈卷下〉,《历代书法论文选》第203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版。
6《宣和书谱》〈卷第一〉第4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84版。
7《旧唐书》〈卷八〉〈玄宗纪〉。《二十五史》缩印本,第五册,第350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95版。
8 《宣和书谱》〈卷第二十〉第161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84版。
9《新唐书》〈卷一百二十二〉〈韦抗传〉。《二十五史》缩印本,第六册,第457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95版。
10 唐·窦臮《述书赋·下》,《历代书法论文选》第257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版。
11 唐·窦臮《述书赋·下》,《历代书法论文选》第257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版。
12 宋·赵明诚《金石录》〈卷第二十七〉第499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85版。
13 《新唐书》〈卷一百六十〉〈徐洪传〉。《二十五史》缩印本,第六册第464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95版。
14 朱关田《初果集》第385页。荣宝斋出版社2008版。
15 刘恒《中国书法史》〈清代卷〉第66页。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版。
16 参见清·朱彝尊《词综》第11页。中华书店1975版。
17 清·傅山《霜红龛集》〈卷三十七〉〈杂记二〉。宣统三年山阳丁宝铨刻本。
18 清·钱泳《书学》,《历代书法论文选》第618页。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版。
19 清·王澍《论书剩语》〈隶书〉。文明书局,民国七年石印本。
20 清·何绍基《东洲草堂》〈金石跋〉,《遁庵金石丛书》西泠印社聚珍版。
21 清·刘熙载《艺概》〈书概〉,第15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版。
22 转录于徐利明《中国书法风格史》第480页。河南美术出版社1992版。
23 清·方朔《枕经堂金石书画题跋》〈卷二〉。同治三年刻本。
24 启功《启功丛稿》〈论文卷〉,《从河南砖刻谈古代石刻书法艺术》第141页。中华书局199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