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研究生的时候，她是我的室友，他是她的老师。

她生在北京，7岁移民多伦多。现在说的最好的语言是英语和法语，中文已经不能流利表达“过马路。”

她喝咖啡一定用French Press，爱吃坚果下国际象棋，说话句子末尾带e——加拿大口音，作息规律，天天向上。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最喜欢简奥斯丁。

在加拿大英国文学一路念完硕士，搬到洛杉矶来念博士。第一天走进系里办公室，她问了个问题，听到背后有人回答，转头，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他，相互吸引从第一次谈话开始。

他教了她一学期的中世纪印刷史，她喜欢他，经常请他来我们房子里做客。我和另一个室友开始很惊奇，但来多了，发现他自有他吸引人的地方，说话幽默风趣又鲜血淋漓，一抬脚就踹向生命的裤裆。

再后来，我们一帮朋友，新加坡人中国人美国人，都是亚洲脸，开始把他住的地方当游乐场。不大的客厅，两大书架的书，两大书架的CD,再加上几个人，他只有站进厨房烧水看茶。到饭点儿忙活着做香蕉面包叫披萨。

他收集老书，上百年的第一版本，几千刀一本就那么放在那儿，随便我们乱看乱翻。他自己出了九本书，家里一本也没有，有人说要看他就哈哈一笑说自己写中世纪那点儿破事儿超无聊。来来来，吃披萨。那谁谁，还要不要加点儿茶。

我一想，他说话很嚣张，做人很善良。

挺好。怕就怕反过来。

他来自荒无人烟的缅因，老林里有着父母留下的一艘帆船一栋房，每到暑假就回老林里驾船出海。念书第一年放假，我背了个包飞到华盛顿，东海岸一个个地方慢慢往上晃，最后想了想，去了缅因，承蒙他不弃，收留我住在老林。说多谢，他一摆手，“你很幸运，在我出海前来。哈哈。”一连三天，一天一顿面包吃完，就上船往大西洋里开。学调风帆，拿着扳手卸缆绳，上缆绳，沉锚收锚，干的都是体力活儿，想的都是千古事儿。那么多劳动只为那么小一船不沉不翻，开到海上去，四下一望，啥都没有，下午必定下雨，嗖嗖地凉，没太阳没方向没季节，也没觉着凄凉，只是天迥地广宇宙洪荒。开远了能听到无数海豹啾啾的叫声，突然就明白生之喜悦，无限宽广。我想，让一个人一辈子不买房，每年一阵儿漂在海洋，不宽广都难。

那年他出海回来，她去看他，回来告诉我们：“We are together now. （我俩在一起了。）”

全体反对。

强烈反对。

自然无效。

她和他开始恋爱。瞒着系里。因为美国学校一般师生恋都会按照性骚扰处理，学生没事，老师开除。

还好，我们这帮朋友也是见过世面的，从不知所措到应对自如，从气氛尴尬到重又嘻嘻哈哈，不过一俩月。

24岁到27岁，她一直和他在一起。

她妈一直觉得这事儿很丢人：“啊呀，我都没法儿对别人说。”

她爸一直不知道。

几天前，她给我发信：“我跟他分手了。还是好朋友。可能你已经知道了，因为他说他一不小心发错一封邮件发给你了。我觉得你最好发封邮件安慰他一下。 ”

我查了一遍邮箱，没他的邮件。想一下，还是发了邮件过去：“得知你们分手，很遗憾。听说你们友谊常青，很欢喜。你还好么？”

他回信：“我只希望不再心痛。”

我没再回复。何必呢？放一放那些伤会自由。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这60岁老头儿人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