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此为高一旧作，曾载于2005年《杂文选刊》第六期下。

良知与勇气

前两天看了“感动中国—2004”，评选了2004年感动中国人的十位人物。其中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第一个探访河南文楼村艾滋病发病情况的桂希恩大夫。后来看到有关文章，不仅介绍了桂大夫，还有许多的“第一个”：为了探察艾滋病情况而丢了饭碗的记者，被以“泄露机密罪”论处的卫生厅干部。为了把残酷的事实公布于世，他们付出的代价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在真相大白之后，他们告诉我们：总得有人站出来说第一句真话。而说这句真话的人，有的不仅是良知，还有勇气。

这时问题出现了：良知与勇气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关系？是等价的，还是后者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上？如果说有勇气的人不一定有良知，那么，有良知的人一定有勇气吗？

的确不好回答。我们且放下这番复杂的推论，来看一看这些随处可见的场景。抱着孩子的女人，或是拄着拐杖的残疾人上了公交车。这时坐在窗边的乘客无一例外地，把脸转向窗外——从这个角度看去，一张张脸偏转的角度，姿势，甚至那面孔上的神态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恰恰是这微妙的巧合泄露了人们某些微妙的，不约而同的心理：装作没看见。如果我没看见你，我就可以忽视你的存在，也可以忽视我自身义务的存在。

义正辞严地指责这些人“缺少良知”是有些过重了。其实嘛，事情还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人皆有自私之心，就算是两三岁的小孩子，看到别人手里的糖也会过去抢——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不过是为我们贪心不足的本性遮丑而已。尽管如此，大多数人还都是有良知的。所谓良知，是指分得清好坏，并且有向好的方面转变自己的欲望。就算是那些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人，也一定有过悔改向善的信念，只不过这信念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行动罢了。所以说“性本善”太绝对，未必每个人都本性善良，但每个人都有——或是曾经有过良知。

这样看来，我们就把良知与让座划分开了。假设你是坐在车上的人之一，而没有起来让座，那么你一定具有这样两种想法或之一：

其一，你奔波忙碌了一天，好容易挤上这趟车，找着个座位，为什么不自己好好休息，而去把座位让给别人？这可不值。这种想法无关良知，刚才说过，这只是自私自利之心，不能说明你人品败坏。其二，车上有需要让座的人，既然大家都没反应，我何苦要起来让座？在这里又不会有人夸你或是奖励你，在别人都视若无睹的情况下，你去让座，还会有人会背地里骂你多管闲事。想到这一层，你就更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座位，把脸转向窗外，拿报纸盖住脑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这是更多人的想法。

有的心理学家把第二种想法称为“从众心理”，其实要是更符合中国国情的话，应该叫“看客心理”，在中国人尤甚。大家都喜欢站在旁观者的位置看别人，却不愿介入事端，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这一情况在鲁迅的小说里多有描述。在这时候站出来的人，他们就具备良知以外的东西，我们通常把它叫做勇气。

真正的勇气还不是针对别人的，而是针对自己的。打一桩赌或打一场架，都算不得有勇气，顶多算是赌气。《狮子王1》里木法沙对小辛巴说，冒险算不上勇敢，只能是给自己和别人找麻烦。很不幸的是，偏偏很多人连迪斯尼讲给小孩子听的这个道理都不懂，他们认为莽撞行事就是有勇气的表现。实际上真正称得上有勇气的人，表面上并不强硬，但站出来的时候，他们的内心一定经历过矛盾，甚至是痛苦的挣扎。站起来让座事小，背后被人骂多管闲事就惨了——“多管闲事”一词是绝顶尖刻的讽刺，最能给这些站出来的人泼冷水。

如前文所说，桂大夫在河南考察疫情，当地官员表面礼待，实则诸多不满。有人问他：你是湖北人，怎么管起我们河南的事来了？——言下之意，你一个湖北人跑到这儿扫我们河南人的面子，不是多管闲事是什么。桂大夫听了虽然生气，但作为一个有勇气的人，他顶住了这些压力。“我是在偷偷摸摸地做光明正大的事。”这句话令我心寒。社会太过冷漠，个人的热情一点点被社会的冷漠同化，最终归于勇气的丧失。过去讲年轻人年少气盛，领导讲话念错别字都敢上去指正，可谓勇气可嘉；人到中年就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小职员，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当然没人说他没良知，这时他可学成了个老好人，只是勇气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了。现在的年轻人更是现实得不能再现实了，除了分数等与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东西，其它都一无所知。很难想象我们这代人长大之后，还会为了说一句真话去挑领导的错误——当然，这都有父辈的教训在先：别人走过的弯路还能再走吗？

推论可以结束了。最终的结论是：良知几乎人人都具备，但勇气只有少数人能拥有。勇气是一种高贵的品质，它属于敢说真话的人，敢多管闲事的人，敢于置自身前途命运而不顾，去揭露一些不为我们所知的真相的人。因为一句真话，我们大多数人永远无法企望达到他们的境界——在更多的人眼里，他们是一个时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