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故事——地涌金莲

关于地涌金莲，我在好几次报告中都提到过。听众觉得不过瘾，要求讲详细点。可他们哪里知道，这地涌金莲的故事太多，无法一一道来，只能捡重点的说说。今天也只能简单聊聊它的用途。

我第一次见它，是到昆明后不久，有人告诉我那是中国特有的一种芭蕉。当时只觉得这种芭蕉开花可真漂亮，金灿灿的，不像老家的芭蕉花颜色太深，以至于没有任何光泽。后来到云南中部紫溪山做生物多样性管理项目时，才对它真正感兴趣。在紫溪山周边农村的彝族、苗族和汉族同胞的房前屋后，总能看到成片种植的地涌金莲。在他们的山坡台地上，也经常有一排排的地涌金莲伫立在地埂上。“这里的百姓太爱美了，家家户户种这么多的地涌金莲！”我心里这样想着。可是问老乡们时，他们就偷偷地笑，不告诉我为什么。一位老乡被我问急了，好不容易才吐出两个字。

原来他们种植地涌金莲不是为了好看，而是用来喂猪的。这么漂亮的花拿去喂猪，太可惜了！可除了作为猪饲料，还有别的什么用途吗？于是，我在做项目的过程中，把调查地涌金莲的用途也列入了我的工作内容。

这种被称为地涌金莲的芭蕉，在当地有不同的名称。彝族叫嗯嘎兜，也有叫做地莲花、小芭蕉、千瓣莲花、地金莲、地涌莲、地母鸡宝兰花的。它的植物学名是Musella lasiocarpa (Franch.) C. Y. Wu ex H. W. Li，这个属是芭蕉科Musaceae中不同于芭蕉属Musa、象腿蕉属Ensete的第三个属。其它两个属成员较多，而地涌金莲属仅仅只有一个种。

地涌金莲在紫溪山地区的最大用途是作为猪饲料，煮熟或者青贮均可，据云，给牲口吃地涌金莲（假茎、花茎），不仅长得快，肉质也好，胜过市场上销售的精饲料。我们很好奇，问了不少人，他们都这么说。于是对它们进行了营养成分分析，发现地涌金莲确实有含量很高的淀粉、蛋白质和其它碳水化合物、维生素、矿物质等，这让我不得不佩服老百姓的经验。我们以“为什么要用地涌金莲喂猪”为题写了篇论文，发表在Economic Botany上，这可是个SCI期刊哦！

地涌金莲不仅可以喂猪，当蔬菜吃也是可以的。把假茎外面的几层剥去，留下里面的嫩白色部分，当地人叫作芭蕉心，这就是可食的部分了。除了假茎心，它的花序也能吃。地涌金莲的吃法有两种，一种是做咸菜（腌菜）吃，一种是炒着吃。炒着吃时可以加腊肉，素炒也有特殊的清香。

地涌金莲是紫溪山地区良好的水土保持植物。当地老百姓把地涌金莲种植在地埂边上，年复一年，这种莲座状的大草本不断分蘖，把地埂给牢牢地固定住了，这样就不会导致地埂崩塌，也就控制了水土流失。把地涌金莲种植在地埂边，还不影响农户种植别的庄稼，提高了土地利用率。在紫溪山周边地区，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耕作模式：“果树+地涌金莲+粮食作物或蔬菜”。

由于它的花开得很漂亮，花期特别长，达半年甚至更久，当地老百姓喜欢在他们的房屋周围种植一片，并且把最美的保留下来，供他们观赏。而那些没有多少姿色的，往往很早就被他们拿去喂猪了。现在，地涌金莲已经成为一种高档次的观赏植物，在西南地区许多的宾馆、公园、住宅小区，都可以寻觅到它的芳踪。

地涌金莲的叶片和叶柄，纤维发达，柔韧性好，是优良的编织材料。从前，当地百姓喜欢用它编织草鞋，柔软而耐穿，爬山不滑。用地涌金莲还可以编织多种家庭用品，如坐垫、绳子、篮子和竹筐的背带，甚至还有背小孩的背带。这些富有地方和民族特色的物品，正在慢慢地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不知道博物馆里是否会保留一些？

彝族同胞爱喝酒是出了名的，酿酒的原料也五花八门的，却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去打地涌金莲的主意。聪明的彝族同胞深知其根茎和假茎富含淀粉，应该是酿酒的好材料。这种特殊的酒，很不容易品尝到，只有在必须将土地改作他用的时候，村民们才会把地涌金莲连根刨起，这时便有了酿酒的原料。我没有机会喝到这种酒，但应该有着十分独特的风味。

喝醉了怎么办？彝族同胞有绝招！他们就用地涌金莲的汁液来解酒，据说见效很快。我没有亲眼见过，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也有用汁液来解毒的，不知效果如何？其花序可以入药，有收敛止血功效，可治大肠下血、白带、红崩等，在一些地方集市上有销售。

紫溪山地区的彝族同胞，大多喜欢饲养几箱蜜蜂。彝族养蜂，不使用真正意义上的“蜂箱”，而是取一段中空的树干，两头用牛粪糊上，只留一个小孔让蜜蜂进出，便成了蜜蜂的家。每到冬季，万物萧条，地涌金莲的叶片也枯萎了，只见苍劲的茎干上，一簇簇的金莲花在怒放，蜜蜂们在花间忙碌着、穿梭着。地涌金莲的蜜腺发达，是那一带冬季重要的蜜源植物。

在小乘佛教地区，地涌金莲有着特殊的宗教文化价值；在傣族文学作品中，它是善良的化身、惩恶的象征。傣族、布朗族村寨的缅寺庭园里，都要栽种“五树六花”，这五树分别是菩提树Ficus religiosa、大靑树Ficus spp.、贝叶棕Corypha umbraculifera、槟榔Areca catechu、糖棕Borassus flobellifer；而六花则指缅桂花Michelia alba、荷花Nelumbo nucifera、文殊兰Crinum asiaticum var. sinicum、黄姜花Hedychium flavum、黄兰Michelia champaca、鸡蛋花Plumeria rubra和地涌金莲。小乘佛教之所以如此钟爱地涌金莲，可能是因为它的花序酷似佛教中的莲花宝座吧！

人们看到的地涌金莲，都是人工栽培出来的。野外是否还有它的踪迹？这一直是植物学界的一个迷。国际著名的芭蕉类专家John Kress博士曾经感叹：地涌金莲的分布区过于狭小，它的野生居群可能已经绝灭了！Kress博士的担忧不无道理，有些物种就是由于分布区太小，一遇到自然灾害或人类活动的干扰，整个物种就消失了。幸好有当地百姓有那么多利用地涌金莲的知识，他们世世代代栽培、护守着这种独特的植物，才使得它不至于从地球上消失。生物资源的可持续利用，是与就地保护和迁地保护并存的、保护生物多样性的三大手段之一，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生动体现。后来，我们有幸找到了野生状态的地涌金莲，希望它们在野外生存得好好的，不被陌生人打扰。

许多西方人对地涌金莲的美色觊觎已久，偷偷采集种子带回去。可是这些种子非常爱国，几乎不会萌发，很有民族气节。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地涌金莲种子萌发的诀窍，为了保护好这个特有资源，我们一直没有公开我们的研究成果。

关于地涌金莲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已经夜深了，不多写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我们发表的几篇文章（Economic Botany, 2003, 57: 279-281; Biodiversity and Conservation, 2003, 12: 1145-1156; Economic Botany, 2008, 62: 182-186; HortScience, 2009, 44: 2041-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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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朵金莲花Musella lasiocar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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绽放在悬崖峭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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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地里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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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小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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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叶片枯萎，只有怒放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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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缝中求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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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茛科的金莲花Trollius chinen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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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茛科的金莲花Trollius chinen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