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7月26日
(2012-07-26 18:55:09)
标签:
杂谈 |
分类: 说 |
后记:
十里店经常会有陌生的面孔出现
弋舟
这部小说肇始于作家习习的一篇散文。她在那篇散文的开头写道:十里店经常会有陌生的面孔出现。
因为是熟稔的老友,当日酒中,我跟习习说:这个开头,可以拉开架势,就此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此言或可归咎于一个写小说的面对一个写散文的同行时,那种毫无道理可言的自以为是。——是不是呢?在这里我暂且不做剖析。我要说的是,当日之言,除了显而易见的浮浪,于我而言,也确有恳切的一面。
十里店经常会有陌生的面孔出现。
首先,从小说的方法论上讲,这句话千真万确,够得上是一个好的起势;其次,就这句话的内在情感而言,它还在一瞬间唤起了我那似是而非的乡愁。
在散文家习习笔下,“十里店”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实指。现在我想,当日我信口开河,不过是因了一个写小说的家伙,对于习习和散文拥有这种地理意义上的实指、并可藉此言说,而产生出的羡慕嫉妒恨。“十里店”对于散文家习习而言,可视为故乡一般的立脚点,起码,她在那块地图上找得到的巴掌之地生活战斗过后,储备了来日写作的一小部分资源,并且能够以一种“真”的态度来还原过往的经验。而这些,对于我却是宿命一般的阙如。不是说我从来御风而行,不曾落脚于某块“十里店”,这不符合逻辑。是说,这世界之所以千姿百态乃至千奇百怪,恰是因为大部分逻辑针对大部分具体而微的生命时,往往便骇然失效。我的每一天都是在某块实在的“十里店”度过的(事实上,我一度栖身的那座学院,便与习习的“十里店”近在咫尺),但无论幸与不幸,在“十里店”或者“故乡”这个逻辑命题上,我就是被扔进了“具体而微的生命”中的一个。
我没有故乡,不断被放逐与自我放逐。这就是我一切怕和爱的根源。对此,在这里我仍然暂且不做剖析。
我想说的是,“没有故乡”,才是我选择了小说这门艺术的根本动因。我常常以己度人,认为一个小说家每一笔动人的书写,大约都该源于自己的“没有”(在这个意义上,也许将爱写到极致的小说家,大抵应当是一个在现实中极度缺乏爱的人)。因为“没有”,所以虚构;因为“没有”,所以严肃认真地自欺欺人,让盼望炽烈和成为可能。这些看起来等而下之的选择,诚然确保了一名小说家所必须具备的那部分品质,但稍微慈悲的人都会明白,我这其实是在叹息。
回到那句话——十里店经常会有陌生的面孔出现。
有了方法论和内在情感的驱使,再有些小说家不甘于散文家之后的虚荣,酒后四散,我便只有提笔写将起来。此一写,写下了我迄今最令自己喜爱的作品。
这部小说在我的写作中是个意外。它完全没有经历那番我几近“恶习”的不厌其烦的修改。对它,我有着某种无法说明的信任。让它自己长,让它自己跑,让它以一种逻辑上理应令人担忧的饶舌去实现令人费劲和惊讶的轻盈。它部分地满足了一次我对于自己阙如的“故乡”的杜撰,很大部分兑现了我对于自己天性中耻于示人的那一面的承认。在这块属于我的“十里店”,我得以顾盼一个少年的成长——他总是泪水汹涌,将羞怯顽固地当做是一种教养和美德,他永远活在不安之中,永远对自己不满,渴望爱和被爱……当然,他就是我。当然,他断然不是我。当我以小说的方式勾勒出“十里店——兰城——岛国”这么一个递进而又循环往复的空间时,我充分感受到了唯有写作之事才能给予我的那种象征性的慰藉。
十里店经常会有陌生的面孔出现。
这句散文家写下的话,它所饱含的温暖与惊悚,所饱含的无论现实世相还是虚拟世相都无可躲避的纷扰与荒凉,在这部小说中,我已尽力放任着任由小说自己去自由地呈现了。那种对于“故乡”永难企及的自知,那种我实难启齿的对于安全感的缺乏,让我不惮虚张声势,用一种堪称一厢情愿的一往情深,如是展开了对于这块巴掌之地的描述:十里店被山环抱着……
而我,拉出山来壮胆,不过是想显得更理直气壮些,想将一切泡影写得更具说服力;不过是,想把饼画得更可充饥。因为我从来知道并且信赖,艺术所能给予人的安慰,正是在这样的辩难时刻。
感谢老友习习,她以一个散文家的胸怀常常宽宥我的狂妄。感谢《作家》的王小王,她在原刊中写下了对于《蝌蚪》最善意的推荐词:这是一个让人惊喜的发现——《蝌蚪》因为努力游离出去,反而导致了汹涌的前来。
2012-7-26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