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5月27日

标签:
杂谈 |
http://photo21.hexun.com/p/2012/0605/477144/b_vip_8561AB7964C3A4133FE35FD366C8021A.jpg
《战事》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2012年5月
http://photo21.hexun.com/p/2012/0527/476336/b_vip_D959A1EE845CB82A9C0CB1102C6E0440.jpg
你总是挑选着钥匙
斡笃
你总是挑选着钥匙——这是保罗·策兰的一句诗,同时,也写在了《战事》这部长篇小说的篇首,成为了这部小说的题记。如果我们可以将题记视为对于一部作品提纲挈领的概括,那么,解读这部小说,这句诗便成为了一把最为可靠的钥匙。套用一下这句诗的句式,这部堪称一部女性的爱情与成长史的小说,基本上可以标识为:女人总是挑选着男人。
在这部小说中,女主人公从17岁到30岁,经历了漫长而又憔悴的成长。无论男女,相信当个体生命的性别立场觉醒、最初对于这个世界颟顸地张开眼睛时,首先用于参照的,便是那个完全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异性。父母于是成为了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对象。不幸的是,女主人公在少女时期,观察世界时,用于参考的那个对象——她的父亲,却毫无余地地被打上了“猥琐”的标记。“猥琐”这个词,少女是在某本小说上读到的,母亲走后,突然就被她安顿在了父亲头上。为此她还查了字典,字典上解释:猥琐,原指举止扭捏、拘束、不自然;或形容人体貌、气质不佳;为贬义词。可以想见,这个对于父亲的定义一旦落实,它所具备的那种凌厉的屈辱感,会令少女怎样的悲伤。
由此,少女开始了漫长的跋涉,用自己的态度,去挑选着一个又一个男人。这并不难理解,弗洛伊德早已给出了系统性的阐述,但相对于心理学的条分缕析,文学自当有其别样的说明。
弋舟一向是善于书写文学意象的高手。在他的小说中,许多平凡的器物与事件都被赋予了复杂的况味,使得他的作品具有着一层晦暗不明的抒情质地。正是这种需要在阅读过程中擦亮的晦暗,成就了弋舟作品的现代主义创新,也显示了他卓尔不群的艺术功力。在这部小说中,弋舟更是将这种写作技艺发挥到了极致,使其在心理学的内在逻辑之上,有了一次淋漓尽致的文学表达。你总是挑选着钥匙。女人总是挑选着男人。当这个看似简单的命题被确立之后,作为文学意象,小说家的任务便是极尽曲折地论证它,描述它,并且,怜悯它。
不错,就是怜悯。文学与心理学的分野或许就是从这样的“怜悯”中拉开了距离,由此,小说成为了有温度的、动人的记录,也由此,我们读到的是《战事》,而非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能经历什么不幸呢?对于她来说,它们依次是:近视,痛经,学习成绩不佳(于是只能去读齿轮厂的技校),母亲离家出走,却留下一个“猥琐”的父亲给她。她从这样的原点出发,开始憧憬与盼望,就此遭遇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寻找一个英雄,谋求那种巨大的乃至粗鲁的温存,始终是这个少女憔悴的梦想。
几乎是必然的,首先走入她生命中的,是一个土匪一般的少年。这样的经历,想必许多少女们都似曾相识吧?当青春期翩然而至的时候,正是那种荷尔蒙无比旺盛的少年最容易引发少女们的瞩目。粗鲁的少年,忧郁的少女,这本身就已经足以令人伤感。几乎是为了用以比照这段情感,当少女失丧了这样的初恋之后,小说家让她邂逅了下一个截然不同的男性。这个青年,文弱,敏感,小心翼翼,而又唯唯诺诺。不用说,这样的男性形象,必然会被女性排斥在生命之外。怎么办呢?土匪非我所欲也,书生亦非我所欲也,女性就是在这样的困境中辗转摇摆。最终,一个比较全面的男性出现了。这个男人,有着尘世意义上的“成功”,相对斯文,又足够有力。然而,更为不幸的命运却汹涌而来。
原来,你总是挑选着钥匙,女人总是挑选着男人——这个命题所蕴含的复杂况味,绝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同时,“挑选”这个貌似积极主动的词语,又隐含着多少的被动与消极。
小说名为《战事》,在大的背景上,也的确设置在了两次伊拉克战争这样的时间跨度上,萨达姆·侯赛因,这个从新闻中被少女得知的阿拉伯英雄,宿命一般地成为了少女心中男性符号化的代言人。这既符合心理学的指标,又符合文学的伦理。就是在这种非现实的梦想之中,现实的一切才成为了令人唏嘘的模样。在这两次战争的跨度之中,少女满怀梦想,挑选着她的男人。故事立足在这样的一个时间段里,也使得我们如同在阅读一部90年代情感的风物志。大量上个世纪末的风物出现在我们的记忆里,踩脚裤,自行车,南方的洪水,北方小城的衰落……
远在天边的战争,神奇地对应着一个小城少女的爱情。遥远的战火,映照着少女孤独、痛彻的青春期。情节曲折婉转,高密度的故事,犹如一波一波的浪潮,将女性眼中的男人淘洗出来,使得两性之间的情感,呈现出“战事”一般的残酷。那么,当强人落败,无论卑微的父亲、粗暴的少年、文弱的书生、还是颐指气使的成功商人,这些男性的形象全面坍塌的时刻,女人在“战事”一般的爱情与命运中,能否依旧重拾对于世界的盼望?
在小说的后记中,弋舟如是说明:倔强的爱,憔悴的青春,却鲜有无可原谅的仇恨。——这些,都可以视为《战事》的核心词汇。“却鲜有无可原谅的仇恨”,这一点多么艰难,同时又多么可贵,恰如小说的结尾,弋舟引用了杜拉斯名篇《情人》中的经典独白:“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倍受摧残的面容……”,他让女主人公如此表态:如果现在,有一个男人走向她,对她说出这样的傻话,那么她就会爱他,没有条件地爱他。可见,与杜拉斯一样,这部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就是一个鲜有无可原谅的仇恨的人,她是一个忍耐者与等待者,而且,我们也愿意相信,在“战事”一般的爱情乃至生命中,面对近距离掩杀而来的伤痛,和光同尘,这样的人,必定终获全胜。
经历了艰苦而憔悴的文体实验后,中国小说越来越重视把故事讲好。小说家弋舟在《战事》中讲述故事的声音,从容不迫,节奏均匀,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与伤感,为我们将这一切娓娓道来。在女主人公经历了反复的成长与挫败后,弋舟再次为她铺上了斜阳般温暖的颜色。这就是一个小说家不同与心理学家的“怜悯”,这也是一部文学作品不同于心理学分析的价值所在。读这样的小说,我们会沉痛,感同身受的时候,除去“量身打造”一般地思索之外,更能体会那种生命本质性的战栗。
你总是挑选着钥匙——这样的命题永远垂问着这个尘世中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