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叙笔法心解
(2010-08-23 00: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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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书家学书宗师明师笔法杂谈 |
分类: 乔柏梁书作与书论 |
唐人叙笔法心解
乔柏梁
近读唐人叙笔法,觉得所言甚是中肯,兹录之于下,兼之以自身实践会通研究,应该就便于学者。
“学书之初,执笔为最,盖明于位置点画,便于墨道也。须其良师口授,天性自悟,纵横落纸,笔无虚发,即能专成。其势大约虚掌实指,平腕竖锋,意在笔前,锋行画内,心想字形,轻重邪正各得其趣。切须襟怀沉静,自然思盈半矣。”
这里所说的“学书之初,执笔为最”就是我们讲的执笔的方法,我以为应首推五字执笔法。五字为擫、押、钩、格、抵。此法由唐代书家陆希声所传,据说其来有自,从钟王下传至于张旭。
我们知道,书法是以毛笔来书写的,毛笔的下端是一个圆锥状的笔毛簇,圆锥的中央有几根最长、最尖的笔毛,构成锥尖的部分,称为笔锋,四边的笔毛称为副毫。书法的核心在于如何控制笔锋,使其听侯调遣,运转如意。五字执笔法是最适于把笔控锋的方法。
擫(ye四声),用大指第一节紧贴笔管,如同吹笛子时揿按笛孔的动作。《翰林要诀》:“大指骨下节下端用力欲直,如提千钧。”大指的方向是斜仰向上,用力的方向是由内向外。
押,也写作压,指从上向下加以重力,从而控制笔管的方法。用食指第一节紧贴笔管,笔管处于食指第一节之指弯处。食指的方向是向下倾斜,用力的方向由外向内。
抵,用小指次于无名指,贴住无名指,帮助用力,以加强无名指的力量。
“盖明于位置点画,便于墨道也”就是指的字的结构安排、空间布白,一是平正,唐代书法家孙过庭在《书谱》里说:“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所谓平正,基本要求横平竖直,但不是几何式的平与直,主要是指合乎物理重心的原则,这一点从古代的著名法帖中是不难体会的。
二是匀称,姜䕫在《续书谱》中说:“字之长短小大,斜正疏密,天然不齐,孰能一之?晋、魏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不以私意参之耳。向背者,如人之顾盼指画,相揖相背,发于左者应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大要点画之间,施设各有情理。”
古贤多用人来比喻字,要大小、长短、轻重、宽窄、疏密、偏正、肥瘦保持协调,合乎一定的比例,正不宜板,偏不宜歪;宽不宜肥,窄不宜瘦;天必覆地,地必载天;内必摄外,外必朝内;疏密协调,大小相称。这些原理不但适合一字之间的各部分,也适合一行字、一幅字的各部分之间的关系处理。
三是联贯,一个字中的各个点画,一行字或一幅字的各个部分都要顾盼相应,气势联接而不松懈,笔画的上、下、左、右互相牵引的关系叫做生,笔画的上、下、左、右互相退避的关系叫做让。要使字的各部分之间保持联贯主要是处理好相生与相让的关系。点画较少的字应以相生为主,前人总结为离者合之、断者续之、短者引之、舒者缩之、钝者锐之、平者侧之。目的是通过这些随机的变化而使气势紧凑,防止涣散。笔画繁复的字贵在笔笔相让,相让则气势舒朗,没有堆砌之病。相让的方法在于长者缩之、凸者损之、疏者聚之、纵者收之、繁者减之、肥者削之。
四是参差,平正得过了头无异于呆板僵硬,过于强调匀称就会整整齐齐,处处联贯则容易凝结不开。书圣王羲之说:“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便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所谓平正、匀称、联贯都是有一定限度的,不然就像印刷体的字模一样,书法的生命也就完结了。“先须用笔有偃有仰,有欹有斜,或小或大,或长或短。”要有变化,见错落,孙过庭说:“既知平正,务求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要求在规矩中体现出一些自然的变化,又要在变化中不离基本的规范。这也正是书法家发挥其艺术性的地方。
五是生动,之所以要求生动,是因为书法取象于自然界,是古圣先贤对于自然界的万事万物“立象以尽意”的结晶,所立之象必是活的形象,其意象之中首先顾到的就是生命的元素。前人论书,最讲骨、肉、筋、气、血,宋代书法家米芾说:“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首重立骨架,如同盖楼者必以钢筋做成支架一样,陈绎曾《翰林要诀》说:“为字之骨者,大指下节骨是也。提之则字中骨健矣,纵之则字中骨有转轴而活络矣。”可见字之骨乃由提笔纵笔的中锋写成。字之肉是由副毫与水墨共同作用的结果,肉匀则字饱满而圆润。书家对于好的书法作品的评价首先是“骨丰肉匀”,道理即在于此。字之筋是由执笔的腕力控制笔锋形成的,“多力丰筋者胜,无力无筋者病。”所谓断处藏之,目的在于内包而中含;连处度之,目的在于见出龙盘虎踞之态、凤凰展翅之姿。字之气法最为抽象,也最见活力。气与势密不可分,书法是以气成势,以势显气的。或者雄伟刚劲,或者潇洒奇逸,或者婉转秀丽,无论怎样,要有栩栩如生、破壁欲飞之态势方为上乘。字之血,水为之,所以墨中之水要适量。血液是为人体输送养分的,有血人可活,无血不能活,字中有血则腴润明亮、神采奕奕,但若血液过多就会如同墨猪,浊气满纸;血液过少则枯干无力,弱不经风。
“须其良师口授,天性自悟,纵横落纸,笔无虚发,即能专成。”
世上欲为人师者固多,而所谓良师则特别难觅;世上的名师大师满天飞,真正的宗师明师却是可遇而不可求。首先,宗师明师必是通师,他必须熟悉整个的书法历史,明了其中的内在规律,对于种种的书体都有所研究,虽未必种种兼善,但一定能就其所专擅给予指点,讲出历代师承的过程,从而挖掘出登堂入室的门径。其次,宗师明师必不能自以为是,老子天下第一,除却本家,别无分号,他必能兼容百家,别择优劣,历史地客观地判别出一家一派之所出源,之所发展,之所归宗,从而为学子确定方向。第三,宗师明师对于自己走过的路程一定了然于心,何路可通一定成功,何路不通走进去会是死胡同,可能堕入大险坑,心如明镜,所以能够对于各种流行之风做出不同于目光短浅之凡夫的批评,站在数千年书史之上指点迷津,而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师心自用,抢占风头,坏人慧命。
天性自悟所涉问题也多,择其要者而言,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不过,宋元以来,所谓“师法古”一般只在晋唐之间。真正的“法古”或者说大规模“法古”,还在清朝乾嘉之后。由文字学、考据学兴起,真正的古文字——商周金文开始普及书法领域,并造就了邓石如、杨沂孙、吴大澂、赵之谦、吴昌硕之类的篆书大家。从《石鼓文》开始即是从“书法之祖”(张怀瓘语)学起,师法古绝无问题。人品高则要在现实的生活中逐步修养,还要在前人的经典中取精用弘,是一个人一生中的修行目标了,以后会以专章来做交流。
笔无虚发和下笔有由同一涵义,即是指对于师法的全面继承,师之而得其法,是一个复杂的书法实践过程,从宗师明师处得古人真法,然后自己加以细心体认,使心到、眼到、手到,落实到临池实践上才能笔无虚发,即是化先人法乳为自己营养的过程,正是唐太宗所谓“心摹手追”的本源意义,全心全意于古帖古韵,当要用时随便提出一个部分,即化为自己之筋骨血肉。这里有一个出帖入帖的过程在其中,真有悟处,并不费时,若无悟处,一生功夫也可能付诸东流。其要在于以宗师名师为桥梁,渡过彼岸者就是得道之体,非等闲之辈了。
“其势大约虚掌实指,平腕竖锋,意在笔前,锋行画内,心想字形,轻重邪正各得其趣。”
一,笔在指端,即用手指的第一节执笔,所说的“掌虚”也是因为笔在指端,因为笔在指端,也就是浅执笔,若笔在手指的第二节,把手指塞在了手掌里,就是掌实,掌实则转动不灵,也就是深执笔。张怀瓘说:“笔在指端则掌虚,运动适意,腾跃顿挫,生意在焉。笔居半则掌实,如枢不转制,岂能自由?转动回旋,乃成棱角,笔既死矣,宁望字之生动?”精义在此。
二,手掌要竖起来,书法的妙处在于运腕,掌不竖则腕力不济,腕力不济时不是点画飘浮就是笔死纸上,那样就书不成法了。掌竖的关键在于大指,大指仰起,努力挺直,用力越大掌越能竖。掌能竖起才能谈到古人大力提倡的中锋用笔,否则即使自己觉得已经是中锋了,其实仍不能中。唐太宗说:“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锋全。次实指,指实则节力均平。次虚掌,掌虚则运用便易。”
三,手腕要与桌面经常保持平行,如能悬腕作书则为手段高明,亦合于古法。立书必须悬腕,以坐姿书写细楷可以不悬,但仍要虚灵圆活。
唐太宗论执笔法说:“大凡学书,指欲实,掌欲虚,管欲直,心欲圆。”心欲圆者,在于手上写字时心里要做饱满之想,如此字画才能充满活力,血融气畅。
关于执笔的位置,南宋书法家姜䕫指出:“浅其笔,牢其执,实其指,虚其掌。真书小密,执宜近头。行书宽纵,执宜稍远。草书流逸,执宜更远。远取点画长大,易于分布齐均。”如能照此做到,执笔之事应该绝无问题。
“切须襟怀沉静,自然思盈半矣。”说的是书法学习和创作过程中的心态,心需沉静,愚意以为一要心中无急事,惹遇急事是无论如何沉静不下来的;二要心中无牵挂,过于记挂某人某事则其心完全被其牵去,自然无心作书;三要忘去自我,不甚在意身处何境。得此三者,自然濡墨展纸,神思暇举,方圆得所,翰逸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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