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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告   文/邹庚昕

(2015-01-04 18:56:55)
标签:

情感

分类: 悬疑惊悚
嗜酒者,不可告。 
凌弱者,不可告。 
偷盗者,不可告。 
虚伪者,不可告。 
自大者,不可告。 
背叛者,不可告。 
杀戮者,不可告。 
怯懦者,不可告。 
敌对者,不可告。 
浅薄者,不可告。 

  
白鸽停落后 广场 短篱笆围墙 
手背靠夕阳 沉睡面静静苏醒化妆虔诚地向北眺望 
垂下凄凉的夜 十指交叉的黑 
悼词风干的罪 又醉 

梦境箱底城市中的绝望翻响 
生命一首慌张 
倒影下的面具 
戒指上的神像 凄惶 
脚步的跌撞 
马蹄的奔忙 
亡的家乡 
花死身旁 
琴曲的惆怅 
烧熔了被希望的荣耀死去的人们一同鼓掌 

谁的旨意让魂魄不安和我对唱 
孤独诗篇续读二字荒唐 
湿透的泪彻夜在阴天里流淌 
报复的仇 无人埋葬 

时间寂寞退往 回声摇曳的山庄 
灰雾盘绕的天空 夜晚哭泣的走廊 
相框里每张残缺的脸庞被哀怨划伤 
唯一微笑的救赎在明媚中仓皇 
错误的恶毒 
华丽的业障 
我们谁都不会被原谅因为还有轮回登场 
任何黑色的咒都将在十二刻钟时写下死亡 

我摘下棺木里腐去的坚硬憎恨 
夺去灵魂真相残忍下诅的女人 
敲门敲门陈述者的名字 在纸上 以死戒惩 
晴天在消失的雨里描画痛痕 
我苦闷 
叼烟站在阳台外 幸存 

谁的旨意让魂魄不安和我对唱 
孤独诗篇续读二字荒唐 
湿透的泪彻夜在阴天里流淌 
报复的仇 凋成欺诳 

青山楼住着老和尚贴春联舀流水庙里没有香 
琉璃场小孩西北转牵瘦马换果仁讨勺馄饨汤 
春江旁一个丑木匠寻铁钉造花船出港迎新娘 
姥姥说这些故事里没有恨只有情读不出匆忙 

00 
祸哉!这流人血的城, 
充满谎诈和强暴, 
抢夺的事总不止息。 
鞭声响亮,车轮轰轰, 
马匹踢跳,车辆奔腾, 
马兵争先,刀剑发光, 
枪矛闪烁,被杀的甚多, 
尸首成了大堆, 
尸骸无数,人碰着而跌倒; 
——《圣经·旧约·那鸿书》 

我写我的人世,写满我的凄凉,那面对着大海的山冈,漂泊着死亡的故乡。 
我写我的故乡,写满我的怨愤,那用左手祷告的人们,在长眠里截取永生。 
头颅、双眼、指甲、肋骨、心脏,都是赞唱。 

01 
从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这个看上去瘦骨嶙峋的城市便一直是阴天。巨大的阴灰色匍匐在天空的胸膛上,犹如一张栉沐过多年风雨的墙皮。森冷、寂静、欲雨还休。 
我在一区49栋的5楼唯一一间外租的房间里居住。这个楼层的人都不甚来往,大家像池子里无视彼此的游鱼一般,过着简单有秩的生活。我惯于蛰伏在白昼时间段的习性让我显得孤僻,当这个城市里其他人忙碌奔波和喋喋不休时,我只是静静地站在玻璃窗前喝水,凝视楼下的人群,或者坐在漆黑的电视屏幕前一言不发。 
就像塑料瓶中喝到一半的水,放在角落里,一直安静着。 
这样的状态仅仅维持了不到一个星期,我原本想小住一段时间便离开这城市,不和别人发生太多的牵扯,但最终事与愿违。住在这个楼层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死了。 
那天听到喧嚷的警鸣声,我迅速打开房门,便看见楼道里拥满了人。我穿过人群走到死亡现场外,听到周围的住户一言一语地指点议论。我佯装随意的口吻打听了一下情况,才知道这个男人死得有些奇怪——他的尸体已没有了头颅,而脑袋和脖子分离的地方竟没有任何被切割过的迹象,一如自然脱落。 
后来几天中,警方向住这里的居民都问了话,问到我的时候,我从一个年轻警员的嘴里获得了颇为骇人的信息。当时他拿着记录本,一边挑着眉毛微笑,一边摇头说:“这种死法虽然见过,但真不知道凶手是如何做到的,可能最精密的切割机器也没这么厉害,尸检员说,脑袋切掉的地方就好像两块光滑无比的玻璃忽然分开一样,裂痕十分匀称,肉体就像没受什么创伤,而且……” 
我飞快地问他,“而且什么?” 
他警觉地瞟我一眼,“而且没有失血的迹象。”随即,他抖出惊恐的表情,笑了笑,“一个人脑袋掉了,却没有流过血,不失为一桩好事。想想,在大街上,一个人走着走着脑袋忽然掉了,可画面一点也不血腥,反倒让人觉得可笑。” 
“脑袋找到了么?”我又问。 
他做了一个手势,说:“至今没有下落。” 

城市的夜晚因此而变得躁动不安,犹如一出节奏舒缓的歌剧陡然生出了杀戮和暴烈的气息。住在5楼的人们似乎已经被男人的死亡牢牢捆绑,夜晚的活动渐渐减少,使得楼层愈加的冰冷寂然,宛如黑色狭长的蛇的腹腔。黑色在死亡的催生下,简直成了一个不断发育的胎体,一夜夜地茁壮,一夜夜地强劲。有时候,我闷在屋中太久,夜间会站到5楼尽头的阳台上独自抽烟。从那里看去,延伸的走廊,仿佛一条被阴灰雾气笼罩着的河流。而幻觉中,我总是听到凄厉的哭响,宛若一个女子埋葬得无处不在的怨恨。 
随着时间的推移,住在这里的人们似乎已然习惯了楼道和走廊中阴郁的沉沉的灰。有时候,我从外面买完牛奶和面包回来,可以遇上一两个外出的家庭主妇或送小孩子去上学的女子。她们的脸色苍白,双眼如同深陷的沟壑,目不斜视地下楼,好像麻木的偶人。当稀少的光线从细碎的角度点缀到她们的脸颊上,我惊讶地发现她们的模样真如一个个神色凄怆的鬼魂。 
这种压抑的氛围使人近乎窒息,就在我预计搬离这里的时候,新的事情却打得我措手不及。一个星期后,第二个死者出现了。而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就是我。 
难以置信的事实,这个三十多岁男人身体上没有丝毫伤痕,死去的时候身体僵直地站在窗前。让人感到可怖的是,我发现他时,他的双眼已被挖去,手法和上次那失去头颅的男人一样,肉体残缺的地方轮廓匀称,亦没有流血的迹象,宛若自己脱落的一般。 
而且,这个男人的脸是极度扭曲的,左右半张脸完全错位了。 

我被叫到死亡现场向警司官叙述发现男人时的情况。再次进入房间时,我整个人都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混乱。客厅和我第一次来时一样,简单的家具和干净的摆设,一些漂亮精致的小装饰品散布在电视柜旁。站在客厅中央,可以看见落地窗外的天空是那么的灰暗阴冷。进入卧室,男人死去的地方,四处都是挣扎过的痕迹:床头的电话被摔碎,地板上一地的文稿和纸张,书柜的玻璃已经破碎,书本也散乱地掉落下来,床单完全被撕扯成了碎片。光凭这些惨烈的残迹,我完全可以想象到死者当时是多么的痛苦——在这房间里如同野兽一般发出凄惨的哀号,拼命地滚打和撕扯,不断想借助卧室里的物品来使自己摆脱某种惨状,但最终还是以令人悚然的姿态死去。“我听到有挣扎声才来敲门的,过来时,大门正开着。”我对警司官说,“一走进卧室,就发现了那具僵直站立的尸体。” 
 

  
这时候,一个女警员走过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她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了警司官。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了男人脸上惊惧的表情。 
我冒昧地问:“是什么,能给我看看么?” 
警司官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迟疑了一下,递给我照片,“这照片是从那个一星期前死掉的四十岁男人影集里掉出来的。” 
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彻底感到一阵恐惧。那是一张貌似在户外野餐时候的拍照,四周的风景很清新,阳光也难得的明媚,画面中的人将手插在腰上,一副悠然的姿态。但是,这个人脖子以上的部分全都很自然地消失了,变成了人物背后的风景,于是看上去就如同一个生来就没有头颅的人拍下了这张照片。 
我睁大了双眼将照片交还给警司官,他收过照片吩咐女警员查出是谁拍的这张照片时,我猛然转头疾身跌撞到书柜前,疯狂地如刨土一般在散乱的书薄中搜找一阵。当那个警司官迅速转头想呵斥的时候,我缓慢地举起手中的相册,然后抽出相册中的最后一张照片,眼神惊恐而绝望地看着面前的他。 
他的脸上露出了震撼般吃惊的表情。 
照片上,在明媚阳光下微笑着的三十岁男人,和他自己僵直站立的尸体一样,被人挖去了双眼。 
再看照片时,不断汹涌而过的图象飞奔过我的脑海,我突然之间想起每个夜晚下看到的漆黑阴森的走廊,还有那些上下楼的男人和女子在惨绿色微弱灯光下麻木苍白幽魂一样干涸的脸,以及笼罩在这个楼层中那若有若无如同哭声一样沉闷的冷雾。所有鬼魅的凄绝的黑色一下子穿透了我的胸腔,如同密集的雨水一样击打而过。 
我抬起头,声音哽咽地对警司官说:“住在这里的人被诅咒了。” 
警司官瞪大了双眼朝窗户方向挪退了几步,以一副诡异的眼神看着我,双手惧怕地摸索往身后,嘴角不停抽搐着发出嘶哑的笑声,摇着头一步一步地后退,最后如同溺水的人一样用力抓住垂落的窗帘,大声吼叫,“不,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的!荒谬!” 
他的身体崩溃在窗下,窗帘在他的手中被狠狠扯落,屋外庞大而冰冷的阴天一瞬间犹如山峦一般突现。 
似乎是在昭示着一个死亡时代的来临。 
当整块窗帘都掉落下来时,我走到了被窗帘遮挡住的墙壁前,惊讶地看到了那上面红色如血液般的字迹: 
杀戮之人,令我苏醒。 
——加都少女 
我叫到:“看,这墙上。” 
警司官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一脸困惑地在我身后,说:“看什么,这墙上什么也没有。”

 
02 

住在49栋里的居民大多搬离了,我也换了一个新的住处。每次打开窗户,依旧可以看到这个城市巨大的阴天,犹如一张屈怨的哀伤的脸,冷寂而诡异。 
那几天里,恐惧如同黑猫的手爪一样撕扯着我的神志。无数幻象如同停靠在海面上的渔船一样,每到夜晚就亮起灯盏,照亮我恐惧的双眼,如同利器一样刺插心脏,使我夜夜难以入眠。我渐渐有了梦。梦里是一个荒芜的城市,四处是腐朽溃烂的尸体,我是那样身临其境地走在那城市的街道上,拼命地喘气,身体颤抖地行走,而总有一双双焦黑的手,伴随着女子细腻恶毒的耳语,想将我拉去另一个地方。 
我知道,它想让我死。 
“你听得清那女子说什么吗?”警司官在和我聊天的时候问。 
我摇了摇头。那一两天里,很多次,我都想问一件事情,但每到嘴边,又会忘记,警司官提到女子的时候,我才想起自己的疑问,“加都少女是谁?代号吗,或者笔名?” 
警司官按灭手中的烟,捂住嘴哑哑地笑我,说:“加都少女,不就是加都人嘛。难道忘记了?中学历史教材里讲过的,传说二战时候差点被拉简帝国灭绝掉的那个种族。”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目不转睛。 
他疑惑地皱眉,“有什么问题么,这的确是历史教材里的。” 
我猛地握起他的手腕,说:“我必须找到破解诅咒的方法,务必请你帮助我了。” 

查找那段历史相关资料和记录的过程中,一些事实令我大为惊慌。不可不说,在惊慌的过程中,我进一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有许多史实,仿佛正暗示着人们死亡的来由。而在体验这种巨大的惊悚和悲惶时,我同时也了解到了二战时期拉简帝国对加都人实施的种族灭绝计划是如何的残忍以及暴烈。加都人在那时候所承受的苦难完全非常人能够想象。 
1493年6月,拉简帝国撕毁《世界共同和平协议》,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 
1493年11月底,整个谱罗洲陷入混战,拉简帝国大面积侵犯他国领土。与此同时,处于世界东部的太平洋战区也基本形成,位于世界第一大洲——萌季洲——的岛国桑步开始对其隔海相望的东方大国实施侵略,正式进入军国主义暴走阶段。 
…… 
1495年1月,拉简帝国占据大半个谱罗洲,并开始制定灭绝加都人的计划。当时,拉简发言人曾有过这样一段演讲:“这些人,他们的祖先只是贫瘠地区的拾荒者,他们只是一个龌龊而肮脏的种族,他们在工业**之后,用一张最廉价的船票在别人的国土登陆,然后疯狂地投身到工业生产和商品买卖中,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就成为了我们洲土上最富有的人群,如此荒诞的历史,在我们将其清扫干净之后,就会被人们彻底遗忘,这群加都人,也将永远在我们生存的土地上消失。” 
1495年7月,战区加都人几乎全被军方控制,五十万加都人被限制自由,终于在这一个月的月底被集体封闭在谱罗洲西北的城市里,以乌拉玛环山、愤河、西北森林为界生活在一起,大部分活动受拉简军方控制。 
…… 
1495年9月,加都人再次被缩小生活范围和自由权限。从1495年10月初开始,拉简士兵开始随意抢夺城市里加都人的财物,可以随意在城市范围内杀害加都人而不负任何法律责任,大概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城市的街道上四处都是加都人的尸体,马蹄和车辆直接从尸体身上碾过,每三天会收集起来焚烧一次。在城市里,所有的加都人都被强制佩带蓝星臂章,不允许走人行道,不允许和非加都人谈话,凡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均可被士兵当街枪毙。当时,大部分加都家庭都处在饥饿的状态,财物在被掠夺和没收后以仅有的食物充饥一两个月,因饥饿而死的人不计其数。 
1496年1月月底,阿特拉博集中营建成。这时候,最初被封闭的50万加都人剩下不到三十五万。2月18号夜前,拉简军方从这三十五万人中挑选了近6万的年轻男女运至阿特拉博集中营,剩下的人全部残忍屠杀。这就是历史上的“夜屠城”事件。当时,许多的加都男女试图避难,但最终被士兵用机枪扫射杀害。有的人躲在床下,有的人躲在地板的夹层里,有的人甚至躲在户外的粪池中,但都没能逃脱。军方士兵当时以杀人为乐,赌博般较量枪法,有的故意射击孕妇的肚子,有的将小孩子排成一排试验新型重机枪的威力,有的甚至逼迫加都人跳楼致死。完成屠杀后,第二日起,拉简军方对此城市实施了连续三天的空中投弹轰炸。 …… 

 
当我看到“1495”年这个时间的时候,我便知道关于被诅咒的猜测完全不是笑谈了。我们的住处显然和加都人的历史悲剧有着一丝令人心惊胆战的联系——1区49栋5楼。 

就在我准备把这一些细节上的发现告诉警司官的时候,距上次事发一星期后,第三个死者来了。死者三天前搬离了49栋的5楼。我乘车到达了现场。 
“我的人一直在暗中保护,可死亡还是没能避免。这次是指甲,全部被剥走,但没有创伤痕迹。和上次相同的是,死者的面部受到了极大的扭曲,犹如被机器拉扯过一般。”警司官一边指挥办案人员清理现场,一边摘下白色手套不自在地笑了笑。 
我立即问他,“有和上两次那样效果相同的照片么——指甲被剥去?” 
警司官低下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个警员,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照片,用手搓了搓脸,“我还是不相信,或许这是通过电脑技术修改的。” 
照片正如我想象的一样,男人将手放在脸上,指甲已经无端消失了。 
我平静了一下,问他:“这个男人多少岁?” 
“二十来岁吧。”他说。 
我正将目光挪移,他又晃了晃手,说:“还有,上次那两具尸体检查出来,死者均死于夜晚十二点整。” 
我难过地捂住自己的脸,语无伦次似的说:“那么……难道……接下来还会有十几岁的孩子死去么……” 

 
通过警司官的帮助我可以在城市图书馆里查找更重要的资料。没多久,我发现了一些信息,足以让我和警司官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其中某些特殊字句和现实死亡状况的吻合,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诅咒。 
加都人,一个十分重视宗教的种族,仅仅信仰“加都教”。在他们的宗教里,他们种族的创始人居住在山冈和海上,而后来世界大陆的变迁发展使他们的祖先成为了以流浪为生的人,于是他们的教义便是“一生行走,致死方休”,意指一生漂泊到死才算安定,他们常常将死亡看做人们的故乡,是一个对死亡敬畏乃至崇拜的种族。他们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无论喜怒哀乐,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只有死才是成全一切的手段。 
…… 
加都教在某些地方和其他宗教相似。例如创世,和基督教差不多,创世神也是花了七天的时间创造了世界,因此,加都教里指明,如果要毁灭这个世界的话,需要以七为单位的时间来执行,所以在历史上,加都人和别的种族发生冲突俘获敌人后,每隔一个星期便会处死一个俘虏。另外,七在加都教里还有轮回的意思。 
…… 
加都教训告世人诗: 

 
大海与山冈同归寂 
惟有死亡永久喧闹 
流浪和安定归为死亡 
这样也是我们的生 
于是头颅在死前珍惜思考 
要知道对与错 
于是双眼要看清是非 
告诉嘴凭良心说话 
于是指甲生长、肋骨生长 
健全了身体 
除此亦需有美好的心 
在死亡确定带走我们的时候 
我们被他人仰望 
头颅、双眼、指甲、肋骨、心脏,都是赞唱 

 
头颅、双眼、指甲、肋骨、心脏,都是赞唱。 
警司官缓缓点起烟,抽了一会儿看着我,“那么即是说,再过几天,曾住在49栋5楼的居民中会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肋骨全被取出,脸部极度扭曲而死亡?” 
我没有说话,脑海中一片混乱。这些天里,无论我坐在哪儿,总感觉到一双鼓圆的凄惨的眼睛在我身后。这眼睛来自一个女子,而这女子的耳语,亦在我的梦中隐约出现过。 
警司官觑眼看着窗外阴湿的天空,说:“我想一定是有凶手在利用一些假象试图引离我们的思考,我很难相信这事情和当年那差点被灭绝的种族有关。” 
“我们这城市里有加都人么?”我忽然问。 
就在这时候,警司官接了一个电话。我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警司官转过脸来看我,一脸的沉重,说,“技术部的人打来电话说,在当前鉴定技术范围内得到的答案……” 
我凝视他,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到:“那三张照片没有被任何人为因素修改过。”

 
03 
我继续有梦。而梦是残缺的,犹如一堆船的残骸漂浮在海面上。一开始,梦里面我一直走在尸体横陈血味浓重的街道上,而第三个人死去的时候,我才来到街道的尽头。 
尽头。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黑钟被挂在青绿色的墙壁上,钟身已经破烂不堪,犹如朽毁的图腾。 
那几夜里,我在梦中总是走到街道的尽头,走到那座钟前,就会停了下来,接着,一个女子含混不清的耳语又不断在耳边如冰冷的蛇一般匍匐而过。 
但我一直听不清她究竟对我诉说着什么。 
“我们已经把所有曾居住在5楼的十几岁孩子保护了起来,如果真有诅咒,我倒想看看今天夜里十二点是否会有什么异常。”警司官在第七天的下午找到了我。他抽烟看着窗外的阴天,神情凝重地说,“已经是三条人命了,再这样下去……” 
我摆弄着桌子上的烟灰缸,问:“找到加都人了么?在这城市里。” 
他深吸了一口烟,扭过头来看我说,“在巴耶里达教堂。” 

 
我们乘车到达教堂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我和警司官穿过礼堂里一排又一排的黑色长椅,拐弯一直走最后来到一间精致的小房间。我们穿过黑色的廊道时,看见了一面又一面的碎花玻璃和铜黑色框架的油画,无一不显出阴郁的气息。推开房间的门,穆修女已经等候我们很久了。 
她礼貌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对警司官点了点头表示致敬。 
我在纸上画出了梦境里的那座黑钟,然后递给穆修女。警司官皱着眉头看着我画下的钟,打趣说:“你这几天就在梦里看见这个?挺不错的钟,很有古典风味。” 
我笑了笑。穆修女看到图案的时候抬起头明朗地笑了笑,她转过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找出一本很厚的《加都灾难》,然后翻找了一下将书中的一幅插图给我们看。图上正是我梦到过的那座钟。 
我指着图惊讶地看她,“真有这座钟。”继续语气急切地问:“那是哪儿?代表着什么不详的事物么?” 
警司官和我一样焦虑地看着图片。穆修女看了看我们,说:“那是阿特拉博集中营,当年关押加都人的地方——加都人在二战时期的噩梦。” 
我和警司官看了看对方,一句话也没说。 
临走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上次查找资料时看到的一些关于加都教和别教有所相似的事情,于是问了问穆修女。“加都教里有什么神灵或者恶魔是想毁灭世界的么?” 
穆修女摇了摇头,微笑一下,“虽然宗教里崇尚死亡,但现实中大家还是希望好好活着。” 
我笑着问:“那为什么要想着毁灭世界需要以七天为单位呢?” 
修女耸了耸肩膀,坦然地说:“这个谁也没在意过,‘七’这个字在加都语里面可以算是字义最丰富的,可以理解为‘生长’、‘使命’、‘背叛’、,还有‘赞美’、‘歌颂’、和‘英雄之光’、‘希望’之类的意思。这个,也许使用其他语言的人很难理解吧。加都语往往用一个字来代替抽象的东西。” 
我微微点头笑了笑:“谢谢,今天多有打扰了。” 
回去的路上,警司官看了看表,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我,“21点了,距离今晚的诅咒时间已经不长了。” 
我笑着看着车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诅咒的存在了?” 
他抚了抚表盘,语气轻松地说:“我只是迎合一下你罢了,呵呵。” 

 
夜里,我和警司官站在房间巨大的玻璃窗外,他点着烟淡定地对我笑了笑。房间中,曾住在5楼的8个十几岁年龄的孩子全被铁链捆绑在金属椅上,周围站有十几个佩枪的警员。我借过警司官的打火机点燃一支烟,说:“你这种保护的确和别人的手段不同。” 
他微微一笑,吁出烟,低头看了表盘一眼,“这也是为了保证他们好好活着。” 
那天夜晚,我和他一同看着表针一字接一字地走过。显然,在表针转圈的过程中,我和警司官的表情都越来越严肃,两个人所期待而又十分恐惧的东西在那段时间里制造出来的不安和惶遽令我们真切地体会到了一种感受——那就是关于“死”的感受。当我知道一个人即将以一种难以目睹的惨状死去对其十分惧怕但又无比盼望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分辨我自己。在以前,我经历并见证过许多与死亡有关的东西,十分详尽地阅读过死亡,更无数次地和死亡打交道。那时候,我只觉得死是一个象征,代表终结,是一个人的必经之路,一如活着必须吃食饮水。但那天夜里,当我站在玻璃窗外看着那8个孩子的脸庞时,我意识到了“死”的复杂和浑浊。那一刻,我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极其客观地看待“死亡”这件事情,以期许别人的死来辅助我进一步认识“死”的内涵。这里面种种难以言说的感受,令我事后一直深处忧郁。后来,我大概了解自己已意识到了一个观点: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死亡都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情,死亡的存在同样广泛地连接着别人,你的死,牵系着我和他,而我的死,同样牵系着他人。 

 

一言以蔽之,每次死亡,即是别人的,也是我的。 
那天夜里,8个孩子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举动。当警司官将已经跳过十二点的表针放到我眼前时,他有所得意地笑了笑,“看来事情并不是特别复杂,凶手大概不能一星期杀害一个人了。” 
我将手放在玻璃窗上,看着被松绑的8个孩子,问:“那照片怎么解释。” 
他冲里面的警员挥了挥手,说:“也许是更为先进的修改技术。总之,今天晚上8个孩子都还活着。” 
但晚上三点钟时,我在租住的房间里接到警司官的电话,迅速赶往了绯山修养院。 
“还是昨晚十二点,我们看护那些孩子的时候发生的。看来我们被耍了。”警司官一边带我向院后走去,一边略有愤怒地对我说:“这次根本不是孩子,第四个受害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我表情忧虑地问他,“你说他还活着。”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说:“当然,否则现在我们应该站在停尸房里。” 
没等我说话,他又举起一根手指表示强调:“虽然活着,但我觉得比死了还可怕。” 
在后院的特别治疗房间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戴着黑色网状面具的人。我疑惑地看着警司官走上前去,站在那人身后,缓缓摘下了他的黑网面具。随之,我整个人几乎惊讶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和前几个人一样,这个男人的脸像遭受过机器的蹂躏一样夸张地变了形。但他的变形应该是最扭曲的,枯黄色的脸上,左右半张脸差不多完全错开,好像地理中的山体断层现象一般。 
“他还能思考么?”我扭过头去,不敢再看那张脸。 
“我想是不能了吧。医生说他的五官基本上瘫痪了。”警司官示意身边的看护人员替男人将面具带上。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递给我,“这是发现他的时候在他嘴里取出的。” 
我看了看,那是一枚戒指和一张从某本书里撕取下来的一页。 
戒指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仔细看了看那页纸上最醒目的十行字: 
嗜酒者,不可告。 
凌弱者,不可告。 
偷盗者,不可告。 
虚伪者,不可告。 
自大者,不可告。 
背叛者,不可告。 
杀戮者,不可告。 
怯懦者,不可告。 
敌对者,不可告。 
浅薄者,不可告。 
“读上去像是某种警告世人的东西。”警司官看着那十行字说。 
探访时间结束,我和警司官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我朝身后那个被看护人员推走的面具男人看了一眼,这时候,当我看到他戴上面具后整个人的后脑勺时,才募地发现他那扭曲的脸和前三个人有何不同。这发现立即让我折回身去。我想也许我猜测到了什么。 
警司官紧跟着我转身,飞快地问:“想到什么了?” 
我声音紧张地说:“你没注意么?他整张脸上,只有耳朵部分没有被扭曲。从正面看,不容易发现,可当你从他后脑勺看,他的耳朵是完好无损的。” 
警司官朝前看了一眼,随即露出吃惊的表情,“你是说,他还听得见东西?可医生测试过说……” 
我叫住了看护人员,让他停下来,然后转过脸对警司官说:“一般人的语言他也许无法听见,可我是住在5楼的人。” 
来到男人面前,我在他的耳边弯下腰,轻声问他:“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么?” 
我的脸静静停在男人的耳旁。结果令人失望,他的嘴没有任何反应。而当我直起身体时,突然发现,男人的手指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移动到了我拿着的塑料袋上,我顺着他所指的位置小心地用目光标记了一下,然后拿起塑料袋。男人所指的是那些字的第七行: 
杀戮者,不可告。 
警司官目光敏锐地审视着我的表情。我摆摆手惊慌失措地说:“我们该走了。”


 04 
第五个死者出现的前几天夜里,我的梦境也延展到了终点。那是最为恐怖的噩梦,犹如缠蛇的身体盘圈在我的喉部,一寸寸收紧。我每天夜里都很惧怕,我实在不知道,自己的死亡,是否就会是下一个。这种情节让我心绪难宁,我所深深畏惧的,并非是“死的途径”,而是“这一途径来到的日期。”,因为这一日期的不确定性,我的身心几近崩塌。那时候,我也更为细致地洞察了我自己。我开始确定自己对死的态度,开始想象,当一个知道自己身患绝症的人在生命最后的流失过程中是否怀揣着和我同样的心情。我一直以为死亡对我来说极其自然,来时会毫无作痛,但那几天里,当我徘徊在“生”的边缘上触摸死亡的轮廓时,我才知道一个人“生”的珍贵。就这样,我对“死”的态度也逐渐改变,从无视到惧怕,再从惧怕到反省,最终归入平静。 
那个梦境里,我的一个举动让我连接起了虚幻和现实,也将我个人的惧怕推向了极点。梦中,我站在阿特拉博集中营那座破旧的钟前,忽然发现自己的移动电话在口袋里。醒后我清楚的记得,我为了尽快在现实中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于是在梦里利用电话的录音设备将不断出现在我梦境中那女子冰冷的耳语录了下来。那一刻,因为梦境太过真实,我便觉得这样做就如同真正发生过一般,让我失措的是,第二天早上,那女子的声音真的出现在了我移动电话的录音存储单元中。 
难以言说的可怖,噩梦延展到终点,便牵上了现实的手。 
我把声音播给警司官听,问他:“你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么?” 
警司官摇了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说:“这是在那枚戒指的内环侧处找到的符号。” 
我看了看,确认自己没见过那些奇怪的字符。 
警司官推开窗户,对着天空上的阴灰色仰望,说:“知道为什么第四个受害人没有死么?” 
我看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不知道是否是巧合,我们调查后得知,他曾经为十几个居住在这城市里的加都病人献过血。” 

“这些符号代表什么,你知道么?”下午,我和警司官到了巴耶里达教堂。我把警司官记录下的那些符号拿给了穆修女。 
她看着那些文字,发出了一些我和警司官未听过的字音。还没等她解释,我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腕,又立即松手,抱歉而急躁地说,“对不起,麻烦你再把这些符号念一次。” 
就在她重复念出那些符号时,我们听到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地发出,所有的音节都能吻合。警司官转过头看着我握在空中打开来的录音,说:“这录音里的话和穆修女念出来的相同。” 
我关掉录音,问穆修女:“这些符号是加都文么?” 
她点了点头。 
“是什么意思?”警司官跟着问。 
穆修女看着我们严肃的表情,说:“赎他人命者,亦为自赎。” 
“那是什么?某句谚语?”我问。 
“不,那是二战义人伊瓦贺医生的墓志铭。” 
我恐慌地转过脸看着警司官,说:“你说那个没死的男人曾经为十几个居住在这城市里的加都病人献过血?” 
警司官睁大双眼点了点头。 
我喃喃地说:“难道这就是解除诅咒的方法——赎他人命者,亦为自赎。” 
几天后,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的死亡完全引起了城市居民的恐慌。死者面部和前几人一样极度扭曲,胸膛没有剖开,但心脏却无端消失了。这诡异的死亡令那些安静生活的人们日夜难安。警司官一直皱眉看着我,说:“现在五个部位都被摘除,五种死法都完成了,你应当感到庆幸,应该不会再有人死去了吧。” 
我看着窗外的阴天,用手托腮表情苦闷地说:“若真有那么简单,仅仅死五个人,那倒是幸事。你还记得那首训告诗的最后一句么——头颅、双眼、指甲、肋骨、心脏,都是赞唱。穆修女说过,‘七’字在加都语里有‘赞美’和‘歌颂’的意思,而加都教以‘七’为轮回的象征,即是说‘头颅、双眼、指甲、肋骨、心脏,和这相关的五种死法,将一直轮回下去’。” 
警司官点起烟,“那大家只能等死?” 



 我站起来,将手放在窗户玻璃上轻轻滑下,说:“现在只有一个人能拯救大家了。” 警司官掉过头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低下头,握紧拳头,“二战义人伊瓦贺医生。” 

我开始收集整理大量和伊瓦贺医生相关的资料。经过一两个夜晚,我开始了解到当年的一些真相。而将那些琐碎的事实和死者的情况联系起来,我只好一步又一步大胆地猜测并施以与科学相悖的论证,最终确定我和那些人都承受着一个凄惨的诅咒。在那几个夜里,我一直在感激某种事物,感激某种东西让我活了下来,没有死去。但我知道,如果无法找到获救的方法,我,住在5楼的人们,也许还有更多的人,都将死去。我告诉自己,必须尽快找到答案,为了所有身处诅咒中的生命。 
关于伊瓦贺医生,一些记录中有着颇为悲惨的叙述: 
伊瓦贺医生早年曾效力于拉简军方。拉简帝国将6万加都人迁至阿特拉博集中营后,伊瓦贺医生开始了自己在集中营中的工作生涯。当时,拉简军方将6万年轻的加都男女监困在集中营里,每天逼迫他们做大量的无偿劳动。关于这6万加都人,最骇人听闻用途是借助他们的生命来研究一系列恶性病毒的病发现象和开发细菌武器。当时,拉简军方强制雇佣了一大批医学工作者,实施活人解剖和毒药注射实验,将集中营里加都人当作牲畜一样来进行药物开发。伊瓦贺医生曾是那些工作团队中一个组织的核心人物,因为家庭背景和社会地位,与军方众多头目甚为交好。 
…… 
伊瓦贺医生对于加都人二战时期所遭受的苦难深有体会。1496年9月,阿特拉博集中营爆发过一场局部动乱,近六千名加都人在这场动乱中死亡。因为加都人的反抗,拉简军方采用了武力镇压,在高塔上扫射加都人,将加都人囚困在铁网四布的操场中实施封闭射杀,另有一千多名的加都男女分别用坑杀、烧杀、毒气沐浴和鞭打致死等方法进行残害。这一时事件的发生对伊瓦贺医生个人的影响很大,他在亲眼目睹了惨绝人寰的屠杀后休退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 
据说,屠杀当天,伊瓦贺医生正在给一个房间中的13个加都人做相关的病毒检测,而士兵冲进房间时,伊瓦贺医生已经将13名加都人毒死,士兵准备用机枪扫射时,伊瓦贺医生以病毒扩散为由阻止了他们。而这13名加都人并没有死,这是伊瓦贺医生所救的第一批加都人。 
…… 
1497年,集中营外的医学制药馆建立,正式研制生产生化武器和病毒药物。伊瓦贺医生通过各层军方关系和金钱交易,变卖自己财产并贿赂上级,最终得到了制药馆地下室的管理权和改造权。正是这个地下室的存在,通过多次人员转移和惊险避难,伊瓦贺医生在二战期间挽救了整整八百五十三名加都人的生命。 
战争结束后,因为他国盟军的过激审判,鉴于伊瓦贺医生早期一直崇拜“拉简军国主义路线”,最终在二战后的“国际罪人清剿运动”中被划定为“屠杀主义份子”。伊瓦贺医生于战后被逮捕并执以绞刑。而事隔3个月后,即定的冤名被推翻,战时伊瓦贺医生救助八百五十三名加都人的事情得到证实。当年11月,国际审判法庭宣布了《关于伊瓦贺医生错误审判》一文,对伊瓦贺医生的死致以遗憾和歉疚并于当月底宣布伊瓦贺医生为“二战义人”。后来,那八百五十三名加都人的后裔每年后会去伊瓦贺医生的墓前献花。那青灰色的墓碑上,一直刻着那句从伊瓦贺医生回忆文章里摘取的话——赎他人命者,亦为自赎。 
…… 
伊瓦贺医生在回忆文章里说:“那时候,我一直在做错事,我无视生命的珍贵,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不惜将加都人的肉体做为医学材料,我将毒药混同死亡一起注射到了他们的身体里,还希望从他们的死亡中获取有价值的东西。我现在才知道,当时我犯下了多么深重的罪孽,那些死于解剖和药物的生命,永远都无法原谅我。虽然后来我通过变卖财产巴结权势挽救了一些生命,可如此微小的救赎亦难以洗清我早年的罪过。特别是那个叫“茉莉”的加都少女和她的两个弟弟,当时,我手上只被批准带走两个加都人做人体化学实验,必须留下一个进行活人解剖,我十分悔恨我没能多从上级那里贿赂到一个名额,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会被带到解剖室里去。那天她看我最后一眼时的眼神是那般清澈美丽,嘴角的笑容是那么干净动人,而第二天,她身体的内脏全被泡洗在医学器皿中,眼睛被挖取,脸也被凿碎。一个美好的生命就这样在我的手边消逝了。想想,那些人当年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过。而在以后的几百年中,加都人他们承受苦难后所产生的怨恨——整整一个种族的怨恨——将环绕世界,这一怨念该是多么的强大和令人恐惧…… 
…… 
那天夜里,我和警司官交换彼此发现的时候,他拿了一本《世界未解疑团之迷》给我,翻找出一张黑白照片,指着照片中那个被施以绞刑的男人说:“这是当年便令人们感到惊恐的照片,这个男人就是伊瓦贺医生,你再看看他身后。” 
那是一个白色的被书中称为“不明鬼影”的女子,手中捧着花,近乎漂浮地站在画面中,表情如同是在哭泣。 
警司官说:“也许……真的有诅咒吧。书中说,这个女子当年没有谁看见过,她根本就不在场。” 
我闭上眼,“我知道她。” 
警司官立即惊讶地看着我。 
我将伊瓦贺先生的回忆文章扔到茶几上,说:“她名叫‘茉莉’,她就是加都少女,用二战时加都人的怨恨来诅咒我们的死灵。”


 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一直在想,那个在我梦境中不断而与的女子一直声音嘶哑的念着那句“赎他人命者,亦为自赎”究竟是何用意。当我站在窗前观看这个城市巨大的阴天时,我在恐惧中思索着获救途径是,我亦感觉到了死亡的迫近。

难道那真的就是破除诅咒的方法吗? 那几天里,每当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告诉我才能如何才能拯救的时候,我都会想起第四个受害者指出的那行字:杀戮者,不可告。 
离诅咒中又一个受害者出现还剩三天的时候,我接到了警官的电话。第四个受害者,那个五人中唯一没有死亡的人,在早上死去了。
“你一定想象不到他的死因,简直离谱。”我们走向停尸房的是偶,警官脚步急快的走在前面,转过头来对我说。 我看着尸体那张狰狞而扭曲的脸,一句也没说。警官平静了一下,说:“他早上趁看护人员取水的时候肚子跑出了房间,经过医疗室的时候在镜子面前摘下面具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疯狂的吼叫,人们赶到时,他已经断气了。” “你是说,他是被自己这张脸吓死的?” 警官深吸了一口气:“连我也觉得太过夸张了。” 我弯下腰,抚摸一下尸体的手。

就在这一刻,我的脑中一片震荡,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迅速抬起头对警官说:“我知道了。” 他不解的看着我。


    我飞快的说道:“获救的方法,应该是受到诅咒时一直以七天为单位定期为他人献血,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我们我总是听见那句‘赎他人命者,亦为自赎’。”我手指着尸体:“而他,因为没有定期献血才……” 警官笑了笑:“这我倒是没有想过。既然‘茉莉’诅咒了人们,我们还要在梦中告诉人们获救的方法呢?” 但是一些细节上的证据说明了我的推断不无道理。在第四个受害者的遗物中,我找到了一些铅笔画,而画面上的内容,和我梦境中梦见的街道、城市、马车、还有那座黑色的钟几乎完全相思。在询问道蹭居住在五楼的那些居民时,他们先是对我抱以愤怒,最终用凄惨的哭声验证了我的猜测。的确,每个被“茉莉”诅咒了的人都在梦中看过那座尸体横陈的城市。我想,那城市也许就是当年拉简军封闭管理加都人的地方。 第二天,拜访完最后一位居民的时候,我去医院献了血。

没多久,警官打来电话说他快要被撤职了,没有相信他所说的诅咒。他问我:“你就打算这样下辈子靠献血维持生命吗?” 我在电话这头笑了笑,“也许吧。我想,我会把这个方法告诉所有被诅咒的人,你可有兴趣帮我?” “放心,几乎没有正常人会相信你。”他对我说。 我又笑了笑,说:“早知道你要这样说。我已经去过了每户人家,所有的事情我都讲了一遍,而情况是——关于茉莉的诅咒,最后他们都相信了。”

 他无奈的笑了笑:“那所有人以后都要以献血来维持生命了。” 我对电话点了点头:“赎他人命者,亦为自赎。” 那天下午,站在城市的街道上,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天空上巨大的阴灰,双眼不停地闸东。
那一刻,我终于感到自己的呼吸又变得顺畅起来。当我低下头查看自己皮肤上那细小的针孔时,整个人如释重负。那时候,我仿佛感到梦境中那一双双焦黑的手和女子的耳语正逐渐离我远去。对于死,我也一步接一步的跋涉出了泥沼。

那天夜里,这个城市开始下起大雨。阴沉的天空上浮动起黑色的云,然后冰冷的雨便迅速倾泻而下,如同翻卷的浪一样击向了城市本中的身体。 我和警官坐在咖啡厅里,落地窗外是沉闷的雨声和神色匆忙的人群。
他点着烟,然后吐出一口说:“这些天里,我一直奇怪。” “什么?”我看着他,喝下一口咖啡。 “你的职业。”他目光犀利的看我。 我摊开手说:“这并不重要。事情已经解决了,这场雨停后我也要离开这城市了——不过有一点我要感谢你,谢谢你在这段时间里如此信任和帮助我。” 说着,伸出手,脸上浮出微笑。
他和我握手,说:“只是感觉而已,我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你能找到答案。不过,呵呵,这样时候也许有些伤气氛,你看,我现在连工作都丢了。作为信任的回报,我觉得你该告诉我你的职业,对吗?” 正在我竭力避开他的话题,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表情严肃,双眼僵直的看着我的脸,说:“你是个杀手,对吗?杀戮者,不可告,那是对你说的。” 我失措的停止了动作,他也一动不动。

我们保持着一个僵固的姿势,足足有半分钟。两个人彼此直视对方的眼睛,一句话也没有。


 倏然,他微微一笑,松开我的手说:“没关系,我已经被撤职了。” 我跟着微微一笑,说:“我也退休八年了。” 他搅动了一下咖啡,将一只眼的目光投到我脸上:“八年没有杀人,用什么维持生计呢?” 我耸了耸肩膀,撇嘴说:“以前杀人时攒下来的钱已经足够了,我的客户都是社会上流人士和文化精英时代宠儿之类,最卑鄙最无耻的暗杀通常都是他们埋单。” 没等他再问,我又提起诅咒的事情说,“现在想一想,也许‘茉莉’是故意体型我找到答案的吧。虽然‘杀戮者,不可告’,但还是有些线索指引着我,死者一直都是男人和二十岁以上的人,看来‘茉莉’和我们杀手一样,从不杀害妇女和小孩。” 

他绕过我的话,说:“你这么年轻,为什么急着退休呢?我指的是——做杀手。” 我表情无奈的咬了咬嘴唇说:“因为我曾经杀死过一个孕妇,之所以把手,是因为有愧吧。你呢,你杀过人吗?” 他坦然的笑了笑说:“杀戮者,不可告。”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计程车里,用手指抚摸着分别时警官送给我的那枚刻有“赎他人命者,亦为自赎”字样的戒指,头朝窗外看着黑色的雨水不住的滂沱而下,心里默默地为那些死后仍残留怨念的人祈福。

快下车的时候,车里的电台忽然发出一阵嘶哑犹如利器摩擦冰块的声音,司机没有看我,笑了笑说:“最近电台总有故障,经常发出这样的声音。” 然而,那却是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声音。 因为它曾在我的梦境中,以一个女子的耳语不断出现过。 下车后我匆忙打开手机的录音存储单元,惊讶的发现自己在梦境中录下来的那句加都语已经消失不见。

   当雨水疯狂的落在我的脸上时,我努力睁大双眼看着城市昏暗潮湿的的街道,心中一阵剧烈的兵荒马乱,渐行渐远。 第二日。晴天。我动身李艾。 一切灾难,都在已经知道的和即将知道的而又无法知道的悲喜中渐趋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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