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河边吊屈原
青史上你留下一片洁白,
朝朝暮暮你行吟在楚泽。
江鱼吞食了二千多年,
吞不下你的一根傲骨!
太史公为你的投水太息,
怪你为什么不游宦他国?
他怎知你若是做了张仪,
你不过流为先秦一说客!
但丁荷马和魏吉的史诗,
怎撼动你那悲壮的楚辞?
你的死就是你的不死,
你一直活到千秋万世!
悲苦时高歌一节离骚,
千古的志士泪涌如潮;
那浅浅的一弯汩罗江水,
灌溉着天下诗人的骄傲!
子兰的衣冠已化作尘土,
郑袖的舞袖在何处飘舞?
听!
急鼓!可爱三闾大夫!
滩滩的龙船在为你竞渡!
我遥立在春晓的淡水河上,
我仿佛闻嗅到湘草的芬芳;
我怅然俯吻那悠悠的碧水,
它依稀流着楚泽的寒凉。
——1951年诗人节
汩罗江神
烈士的终站是诗人的起点?
昔日你问天,今日我问河
而河不答,只水面吹来悲风
悠悠西去依然是汩罗。
所有的河水 滔滔都向东,
只有你的清波却反向而行。
举世皆合流,唯你患了洁癖
众人皆酣睡,唯你独醒
逆风而飞是高昂的令旗,
逆流而泳是矫健的龙舟。
急鼓齐催,千浆竞发,
两千年后,你仍然等救吗?
不,你已成江神,不再是水鬼
待救的是岸上沦落的我们
百船争渡,追踪你的英烈
要找回失传已久的清芬
旗号纷纷,追你的不仅是
三湘的子弟,九州的选手
不仅李白与苏轼的后人
更有惠特曼与雪莱的子孙
投江的烈士,抱恨的诗人
长发飘风的渺渺背影
回一回头吧,挥一挥手
在浪间等等我们!
—— 2008.6
作为屈原的崇拜者,余光中对屈原一直充满无限的仰慕和崇敬。前一首《淡水河边吊屈原》是余光中年轻时代于台湾所作。在他心目中,屈原不但品行高洁,堪为后世楷模,而且其在诗歌史上的地位,胜似古希腊的荷马,意大利的但丁和魏吉(大陆译作维吉尔)。
后一首《汩罗江神》是2008年端午节前夕。端午节这一天(同时举行国际龙舟赛),余光中在湖南汩罗屈子祠前主祭时,吟诵了他的这一新作。当时,在斜风细雨中,他白发飘飘,一步一吟,万人齐诵。场面极其壮观。他对屈原的崇敬之情洋溢于字里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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