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1993年《突破》雜誌·“一人有一個夢想”欄目—— by 關美瓊

想起黃子華，就想起棟篤笑。他為生命掙扎，為生活求存。虛無感背後仍有一顆積極的心。——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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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華：香港“棟篤笑”的創路人。

 

“棟篤笑”即“棟篤企響度講笑話”之意，是黃子華的廣東式譯法，等於美國的stand-up comedy。

 

在黃子華以前演出過“笑口騷”的，就有許冠文、黃霑、黃韻詩等，但黃子華自一九九〇年至今，共演出過三集棟篤笑，每場演出長達兩小時，兼且第三集已發行錄音帶，這些都是香港首創。

 

臺上的黃子華談笑自若，自嘲嘲人之間，像已傾出了不少成長片段、工作曆遇、家國政治看法；台下的黃子華又是怎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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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一個灰沉沉的下午，我約了黃子華。

 

黃子華準時出現九龍公園。他穿了牛仔恤衫牛仔褲、樣貌並不突出，仿如街上擦肩而過的普通男子。

 

原來他還未吃午飯，高高興興走進公園自助餐廳，可惜他想吃的飯盒、炒粉面都暫停供應，只有熱狗、三文治等，他卻情願不吃：“我食嗰D會好撈攪。”，獨選了一杯好立克。

 

安坐露天茶座，他先被“逼供”簡單背景資料：“我喺香港長大，來自破碎家庭，兩個家庭計埋有六個兄弟姊妹，四個妹，一個細佬，基本系咁。屋企負擔得起我出去讀幾年哲學，讀完返香港，開始喺娛樂圈打滾……”

 

點解做棟篤笑

 

黃子華一九八四年回港，做過代課老師、TVB資料搜集兼編劇、香港話劇團、香港電臺及商業電臺DJ、亞視晨早節目主持人等。他聳聳肩說：“基本上冇一樣嘢自己鐘意做，除咗喺香港話劇團做演員，但我太差，冇乜機會做。喺娛樂圈打滾到一個地步，自己唔能夠再忍受，潛能唔能夠發揮。我要證明自己，咪盡地一煲，做棟篤笑囉。”越過低沉的日子，又一次證明，破釜沉舟的確具有無比力量。

 

但，表演藝術有許多種，為何偏偏選中棟篤笑？黃子華頓了頓：“好奇怪，somehow個人有幽默感，人哋可以察覺到。”

 

“系一種潛移默化嘅作用。我都唔明白咁多種飲品，我點解叫咗好立克，其實阿華田又好啫，保衛爾夠健康……好多加加埋埋就覺得呢樣最啱我飲嘎啦。即系，棟篤笑當時系咁啦。”

 

“另一感覺系做棟篤笑好危險，好難，當時心態系做一次，唔成功就轉行。如果一樣咁難嘅嘢我都做得到，就證明我得吖。喺外國，搞笑成功就好多人搵佢做戲，我都想有跳板（笑）。”

 

有感受的取材

 

當然，黃子華的棟篤笑是成功的，發揮了廣東話的語言魅力，表情動作配合得恰如其分，內容方面能夠做到幽默而不刻薄，抵死而不低俗。間中有粗口出現，都屬可接受範圍，譬如提及“一夜情”的地點選擇，甲問乙：“去你度定去我度？”黃子華說，若用國語念出，豈不變成“去你的，還是去我的？”

 

其實，在笑聲、掌聲之外，我看，黃子華的棟篤笑是有刺傷、反省的作用。例子如下：

 

“我唔會死得咁容易嘎。我死都要用方法演技死！問題就嚟勒。羅拔迪尼路要求做乜都要有D真實經驗，死，去邊度攞經驗啊？我真系未死過喔，少少都未死過喔。亦都有冇人曾經死過走翻轉頭話：‘嘿，正啊！好過留喺屋企吖！’”（《娛樂圈血肉史》）

 

“對一個人嘅最大整蠱，就系生佢出嚟。”（《色·情·家庭》）

 

“而家做中國人，定義就系話到明：唔知跟住去邊度。”（《跟住去邊度？》）

 

黃子華的三集棟篤笑，分別涉獵過破碎家庭、成長與性、娛樂圈的殘酷與辛酸、搔到癢處的政治實況。題材從個人推展至社群國家。

 

“每次選嘅題材一定系我好有感受嘅，呢個系我嘅最大原則。唔一定發生喺我身上，或者發生喺你身上，但我好有感受，就會講。”

 

他轉了坐姿，說自己是沒有使命感的人，例如《跟住去邊度？》講政治，是覺得自己有時真的活得好像一隻狗，有些許解釋人類生存狀況。“問我點解咁做？我都唔知嘎，呢D系創作嘅衝動，等於我點解飲好立克，點解鐘意女人一樣。”

 

由於黃子華的棟篤笑都以第一人稱表達，有些人難免懷疑當中經歷的真假，黃子華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頭髮，說：“幾成真幾成假唔重要，最重要系有幾多成touch到你。人鐘意睇嘅系我對嗰件事嘅態度，你覺得我態度點，或者啟發你嘅態度。”

 

自殺式表演

 

自編自導自演的棟篤笑，被人稱之為自殺式的危險表演，黃子華很有同感：“系呀，我嗰陣好唔好脾氣，任何人唔好阻我，嗰種壓迫感好大，你自己諗曬、度曬，上臺你一個，死系你，生系你，笑系你，食螺絲系你，嗰種感覺冇人孭。”

 

他曾發惡夢，未預備好便上臺，演員何偉龍在台下說：“你未彩排，你上嚟呃錢。”他很驚，罵走何，觀眾很靜，他不會講只會驚……做的是諸如此類稀奇古怪的夢。

 

另外，亦試過說著說著腦袋忽然空白一片，不知自己說什麼，好像跳了五、六段，幸好後來記憶系統恢復正常。

 

這些類似經歷大概是每個solo表演者所共有。不過，吃演藝飯的人又總有這個能耐，所以他還是“要去就唔好諗我得唔得，上到去就盡情表演。”

 

跟住做乜嘢

 

我有興趣知道他做完《跟住去邊度？》，會“跟住做乜嘢”？黃子華說：“以前做完第二集就諗第三集，依家做完冇嘢諗喔。其實我比其他人更驚，因為我已經做咗三集，我能唔能夠做第四集呢？”

 

“我的理想系，工作就系我嘅興趣。希望做多D創作，無論電影、舞臺、電視。”

 

棟篤笑談過政治，黃對前景有沒有恐懼？“呢幾年可以講就講囉……有D一向思想正常嘅人都開始唔正常，思想自律……未面對政治實體，腦裡面已開始紮辮……”他愈說愈氣，很有一種憤憤不平。

 

不創作的日子，黃子華最喜歡做什麼？“基本上我個腦唔停得落嚟。”我想起他的電話錄音常在“嗶”一聲讓人留言前，自己先說個笑話；或謂自己事業，央你介紹一份最奇怪的職業給他……花款層出不窮，可見他喜歡“用腦”。他想了片刻，說最喜歡“同朋友打網球啦；同阿媽食嚇飯，阿媽唔系成日返香港，聽阿媽發噏風，哈哈，冇乜特別吖。”

 

搵第二個突破

 

棟篤笑的成功，無可否認為黃子華帶來更多自信和自尊。棟篤笑可算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高峰嗎？黃這樣答：“好奇怪，喺我感受我唔覺得系乜嘢，我唔系劉德華，不斷有人前呼後擁，飲湯有三個人服侍：你得嘎啦，華仔你把聲‘正’。如果人哋認為棟篤笑系我個人嘅突破，我一定要搵第二個突破。”

 

不知為什麼，我總感到黃子華有點“懷才不遇”的況味。他的笑容帶有一抹苦澀。

 

看棟篤笑，我咀嚼到他的“嘔心瀝血”，未笑完眼角已有淚。

 

聽說，念哲學的人，愈清醒探索愈不會快樂。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為生命掙扎，為生活求存，跟你我一樣，一點點的虛無感背後仍有一顆積極的心。

 

我最欣賞的，是他那份停不下來的精神：“我只覺得你未死，你最好做‘正’D，so far最‘正’未發生。人話創業容易守業難，我唔想守，繼續又創，最好咁，希望咁，搞乜都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