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短篇小说的微巡礼
(2015-01-19 15:2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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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艺术上,灵巧、轻盈,具魅力,文体特征显豁,而于创作、阅读及出版一面,却未免有被忽视的尴尬。不过,事情的转机亦未尝没有,一是加拿大小说家艾丽丝•门罗获诺贝尔文学奖,可以说不仅是她个人的荣誉,也是对短篇小说这种文体的一次忽如其来地难得褒奖与加冕,聊以慰藉短篇喜好者那份未被忘却的纪念;再有,另有一套颇具影响力的“短经典”系列丛书,出版经年,已推出五十多种,文化积累效果显著,在读者中更是赢得好的口碑。
近期,海豚出版社推出“短篇经典文库”,值得注意。与前不同,此乃国内的短篇小说创作荟萃,计收贾平凹、王安忆、阎连科、铁凝、范小青、尤凤伟、苏童、林白、李洱、叶弥等十人,每人六个短篇,每册五万至十万字,小巧精致,可谓本土短篇小说的微巡礼。
在作家的遴选上,我们可以注意到一些特点:十位小说家,尽数集中在五十、六十年代生人的那一阶段,无七〇后,更不必说八〇后。其中贾平凹、王安忆、阎连科、铁凝、范小青、尤凤伟出生于五十年代,苏童、林白、李洱、叶弥出生于六十年代。
在具体作品篇目的编选上,方式不尽一致。入选的作家之创作生涯多半超三十年,作品极丰,而这套丛书仅限选择六个短篇,实是个难题。其中一种编选方式为按创作的阶段脉络编选:如王安忆,《阿跷传略》《鸠鹊一战》《阿芳的灯》《闺中》《发廊情话》《黑弄堂》,从早期到近期,均匀选择;如贾平凹,《黑氏》《猎人》《天狗》《美穴地》《艺术家韩起祥》《倒流河》,他创作的早期和中期写了不少短篇,前五篇自其中选出,近十年,主要精力集中于长篇小说创作,短篇极少,《倒流河》是难得的一篇,选入此集;如阎连科,《去服一次兵役吧》《思想政治工作》《革命浪漫主义》为军营题材,《爷爷、奶奶的爱情》《柳乡长》《把一条胳膊忘记了》为乡土题材,是其创作的两条重要分支。另一种编选方式,大致是以新为主:如苏童,乃短篇小说的圣手,自出道始,短篇创作从未中断,数量惊人,不过本集所选《她的名字》《上龙寺》《西瓜船》等,均为近年的作品;如铁凝,所选除《孕妇和牛》较早外,其他大多距离现在不远,可能还是想展示一下新的创作,因为若是要体现早期的写作,《哦,香雪》是不能不选的;如林白,作为女性主义小说家,早期的短篇均未选,《狐狸十三段》《去往银角》《红艳见闻录》等为近年的新作,与早年的作品风格已有较大的差异。
变,乃许多作家在创作中念兹在兹的问题,短篇小说作为各文体中的轻骑兵,更易于作为实验的载体。如《二皮杀猪》,其鲜活泼辣、火热调侃,让人很难与林白昔时柔性冷冽的小说挂起钩来,而到了《狐狸十三段》,一变而为轻盈幻想,出人意表之外;写《哦,香雪》《孕妇和牛》的铁凝,如果说《伊琳娜的礼帽》仍是其细腻温婉风格的延续,那《飞行酿酒师》《七天》的变化即相当大了,或与现实世态无缝贴近,甚而用上夸张荒诞的手法,勿管成功与否,可看出小说家的一种努力;而王安忆,从常规的现实主义写法,逐步变为针脚细密、深入腠理的小说“刺绣”,是颇值得玩味的。
变中亦有不变,这是作家的创作策略,当然也是一种美学的审视。如苏童,看他的《西瓜船》《为什么我们家没有电灯》等作品,应该说与早期的小说已有了不小的差异,对现实苦难的关注,对市井温情的谛视,是其小说的进境,表明苏童于小说深度的挖掘;而苏童小说中那种湿润柔腻的婉曲气息,却是不变的,他的短篇,大多都闪着光泽,精炼而充溢才情,不管早期或近期均如是,这大约就是一种南方的诗学韵味吧。贾平凹近年来尽管将主要精力放在长篇小说创作之上,但从少量的短篇亦可审视其思路,他有一个别具意味的见解,“不要再多读那些明清小品,不要再欣赏废名那一类作家的作品,不要再讲究语言和小情趣”,这是对自己以往写作受此影响的扳正;其早期的作品,有谋篇布局和文字委婉华丽的刻意成分,而后来随着文学观的改变,贾平凹警惕于“有些轻的佻的油的滑的一种玩的迹象”,开始追求简约朴拙的境界,亦即无技巧的技巧,无结构的结构,“看似写实,其实写意,看似没秩序,没工整,胡摊乱堆,整体上却清明透彻”,抹去刻意的成分,在一片混沌之态中反而有了某种澄净的质地。而在作品内容的表现上,贾平凹数十年来不改其志,贯穿着对现实生活的关注与敏锐。
若将短篇小说比作小帆船,其轻盈灵巧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如苏童的《她的名字》,仅仅是一个未免俗气的名字,“福妹”,围绕之,改来换去,竟串连且改变了一个女孩儿的一生,切点不可谓不小,表露而出的却又如此之伤感无奈;如铁凝的《孕妇和牛》,角色仅仅是年轻的孕妇牵着温顺的牛从集上回家,且行且停,动作与心理交织,透出温情缕缕,令人心暖;如叶弥的《香炉山》,女子在异乡觅寻香炉山,一路行来,自我与他人,心防自设,待迷雾消散,但见人性的柔软;如林白的《狐狸十三段》,大约只有短篇可以用这种支离破碎的写法了,幻想无稽,任意翱翔,与现实若即若离,现出此种文体的魅力。
短篇小说之轻盈,却也不拒斥厚重与朴拙。贾平凹的《艺术家韩起祥》,取材自真人真事,陕北土原上卑微的说唱艺人,竟无意中参与了时代的风云际会,个人的命运与历史交织,在大潮中载沉载浮,虽不改其本色,亦无法抗衡造化的拨弄。感觉得出来,贾平凹就是要压着写,取简约,取朴拙,寥寥几万字,时代与个体的命运感扑面而来。苏童的《西瓜船》,切入口仅为一只西瓜与载瓜的船,搅动起的却是阵阵涟漪,波及两个家庭的悲哀与整个小镇的心悸。苏童紧紧抓住的是人心和人性,事物非黑白两明,其微妙复杂处在在令人纠结,一时难以言明所思所感,如此这般以小见大,可谓是短篇小说艺术的神韵。
短篇难写,又兼之读者少、出版难,现实处境未免尴尬。然就小说艺术而言,此文体之魅力识者皆知,在文学丛林里实不可或缺。长篇小说的频繁推出司空见惯,短篇集的集束出版却几乎可当一则新闻,这本身就是“正常”的非正常现象。“短篇经典文库”的十种,对本土短篇小说创作算是一个初步展示,希冀随之更有阔而深的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