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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有位居住巴黎的书痴安妮·弗朗索瓦,无书不迷,无书不窥,但独独塞利昂的《长夜行》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自十二岁始,多次试读,均以失败告终。忽忽三十余年过去,直至五十岁生日,庆祝会上,她接到朋友们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六十多盒录音带,朗读版《长夜行》。于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读过《长夜行》,可这本书,我听过了。”有如此的记录与经历,书瘾者的名号可谓实至名归,而安妮·弗朗索瓦的《读书年代》即是其一生书生活的点滴素描,如许趣味,如许喜乐,亦有如许忧惧,尽在其笔端缓缓铺开。在旁人看来,有匪夷所思之观感,唯同好者,自是心有戚戚焉。
弗朗索瓦时常会做一相同的噩梦,梦到家里的地板在书架的重压下终而崩溃,“压扁了楼下的勒伯夫人和她的儿子”。于是,她和丈夫在底楼加了若干立柱,认为万无一失,足以撑起所有藏书的重量。然而,一次忽发的疑似眩晕——并非房间倾斜,而是书架陷进了地板——证明事未遂人愿,只好再做加固地板、平衡书架的工作,终至将书房弄成了迷宫。这种烦恼非爱书人不能体尝,即使未达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书于居室空间的挤迫,却是在读书人中司空寻常的。电子书的出现,固然可以解决这一难题,但于大多数的书痴而言,作为辅助手段或可,若全然替代纸质书,从触感、观感及情感上均万难接受,只好继续书册与居室的争夺战。
“借还是不借,这是一个问题。”其实不单是安妮·弗朗索瓦,这对于每一个爱书人,都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有的人性情淡泊,会想得开些,而有的人将自己的藏书视若禁脔,严阵以待,如明代钱叔宝的藏书印上刻了一首诗:“百计寻书志亦迂,爱护不异隋侯珠。有假不返遭神诛,子孙鬻之真其愚。”将借书不还的问题上升到如此的高度,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弗朗索瓦吃了若干次亏之后,想用撒谎的方式逃脱似乎注定的命运,就说这本书是别人借给她的,没想到借主敏锐如斯:“不会吧,这是你的书,上面还有弗朗索瓦的献词。”得,一秒钟穿帮,缴械投降。别人来借,爱书人紧张,是担心借出之书的命运,而若向他人借书来看,仍免不得紧张,只不过这紧张已转变为担心将这书弄坏或弄丢。弗朗索瓦对借书来读感受的折磨,恐怕是从妈妈那里继承来的,有一轶事,小时候家里所住楼房失火,妈妈最后撤离火场,原因无他,只是要翻寻那本借来的书,总算找到,才穿着睡衣夹着书跑了出来。有这样的妈妈,弗朗索瓦对借来的书的紧张可以想象,就差没将之供起来了,不过她仍是清醒地认识到,对于书的主人而言,“无论怎么做,借书人永远逃不掉邋遢鬼的罪名”。
对于中国读者深恶痛绝之的书腰,弗朗索瓦亦谈及,不过轻描淡写,没有太强烈的情绪。多半是因为法国图书业自律较严,对书腰有限制地使用,仅介绍此书获什么奖,改编过什么电影而已,远未达到如中国般狗血淋头的程度。而对我们忽视之的条形码,弗朗索瓦反应强烈,“一看到书上的条形码我就气得冒烟,这个钉齿耙样的怪物蛰伏在封底,趾高气扬地炫耀着书商的胜利”。这源于弗朗索瓦太爱书了,书籍上的条形码将之降于普通商品的地位,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爱书人的洁癖,表现得的确饶有趣味。
法国有一档读书类电视节目《大家都来读》,持续了十五年时间,这在中国是很难想象的,当然,这也表明法国国民阅读氛围的优良。弗朗索瓦自少年时代始,就每期必看,不过,她得出的结论却是逆向的:电视访谈将作家频频置于尴尬的处境,作家的位置并不在电视演播室。这是一个爱书人的观察与心声,她是懂得作家的职责及特质的,作家不是表演者,其更应该专注于沉思与写作,而非抛头露面、准备台词的嘉宾。真正爱护作家,为其提供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是重要的。这让我想起去年底,央视春晚拟邀请刚获得诺奖的莫言出席,消息甫出,议论杂陈,而最终莫言婉拒之,事情戛然而止。这说明莫言是清楚自己更适合的位置在哪里的,不必去充当传媒娱乐嘉年华的点缀。
弗朗索瓦对自己的嗜好有清晰认知,她自嘲地总结出“书痴症候群”,如患上颈椎炎、肩周炎、骨痂、接触性皮炎等,还会让人失眠、健忘,并有选择性失聪、暂时性嗅觉丧失综合症,更不必说“情绪多变、喜怒无常”,“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但显然,她并不想改变什么,只要不变本加厉,已属万幸。
书瘾是一种瘾,弗朗索瓦是重症患者,想来与她段位相似的不在少数,不独法国,任何地域概莫能外。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普泛性,她一己的所行所思所感方可引起共鸣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去,达至更远的所在。而书籍文明的传播,端赖如此的忠实群落,得以生生不息、传之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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