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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圭首都蒙得维的亚,“世界上最平坦却大胆在名字里加入一座山的城市”,只是因为最先在海面上看到这片陆地的葡萄牙水手脱口而出:“我看见一座山。”小说家卡罗琳娜·德罗伯蒂斯却反其道行之,将自己书写这座城市的作品命名为《看不见的山》,这包含了如许爱与恨、惆怅与纠结,家族的故事与整个国家的漫长历程相互交织,所有的纠葛均难辨情味,“山”于显在的视野中漠然无见,但心中恐早已群山耸峙,而山前是几代具有坚强意志的女性,她们“拥抱着那足以移山的深沉爱恋”。
《看不见的山》是一部家族史,女性的身姿占据了舞台的中心,帕哈丽塔、夏娃、莎乐美祖孙三代有着不同的曲折故事,却均经历刻骨的磨难与坎坷,在时代的长河中载沉载浮,与乌拉圭近百年的历史若合符节、不离不弃。我们不难发现德罗伯蒂斯的创作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联系,但亦须看到,那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似不必刻意设计与改造,其本身就充溢着浓郁的传奇色彩。而德罗伯蒂斯的女性主义书写,为这恢宏的画卷抹上了婉约的底色。
有论者说《看不见的山》“宛如女巫在篝火边讲述的故事,光影历历,充满生命力量”,事实上,德罗伯蒂斯手执女巫之笔,也以女性为故事主体。我们可以察觉,她对书中男性的角色是持深深的怀疑态度的,难以取得作家发自内心的信任。帕哈丽塔的丈夫伊尼亚齐奥承受不了家庭的责任,不顾妻儿的生死离家逃避,将所有的重担都留给了帕哈丽塔;夏娃的丈夫罗伯托抛弃妻子,自己回到了阿根廷;莎乐美的恋人廷多或许未必寡情,但莎乐美在监狱承受苦难期间,他却与别人成立了家庭,并无一句交代。书中的主要男性角色在苦难来临之际,或者逃避或者缺位,只余女性独立承担,这显然需要极大的意志力与韧性,但一切均顺利度过,她们心中的山岿然屹立。德罗伯蒂斯的女性主义创作观彰显如此,是那些悠远可敬的灵魂碎片最好的召唤者。
帕哈丽塔、夏娃、莎乐美的三段人生,也正暗合着乌拉圭从前现代至现代、从独裁至民主的发展历程。三位女性对社会时政的态度,由不问政治、部分参与直至完全投入,由此也构成了对家族与个体命运深浅不一的影响。帕哈丽塔如大家庭的定盘针,掌控整艘船只的走向,也以自己地母般的爱抚慰着所有受伤的心灵;夏娃有社会正义感,在眼见不平时出手一击,并付出相当的代价,但她本质上是一位诗人,随手书写断行的文字才是其生命的由衷寄托;莎乐美为了政治信念甘愿抛弃学业与个人幸福,并身陷囹圄十多年,毁掉了自己的青春岁月,留下无尽的创伤。这个家族的经历折射着乌拉圭以及蒙得维的亚近百年的历史,国家的发展演变深刻影响着家庭、个体的生活与生态,而个体亦身不由己地投身到整个时代的洪流中,虽九死其犹未悔,只因这是她们的国家,她们的城市,不论以何种方式参与,都是无折扣的命运。
幼时的帕哈丽塔奇迹般地失踪,又奇迹般从树上冒出,并坠入蒂塔姑姑的怀里。这似乎隐喻着乌拉圭奇迹般前现代历史的开始,也是近百年磨难的发端。德罗伯蒂斯并无兴致做一简要历史读本,她意在展示家族人物的悲欢离合与心路历程,以及自己民族的文化、风俗与精神生态,魔幻与写实夹杂,亦真亦幻,令人沉迷。而我们也看到,愈靠近现时代,非写实的笔触亦愈减少,沉重的东西逐渐弥漫开来,占据了整个空间的呼与吸。我们可以推测,这或许已经接近作家本人的亲身经历与听闻,对于时代与社会的重压,她更倾向于据实笔录,无怪魔幻色彩消退许多了。
德罗伯蒂斯说,虽然这是一本小说,却是依据真实历史事件改编而成。不能不说,她虚与实相间的写法是高明的,既未使历史完全落在实处,密不透风、失之无间隙,也未将魔幻写意凌空蹈虚,经不得轻轻地针刺,而是张弛得度,糅合同一。以往在历史的进程中常处于边缘地位的女性,德罗伯蒂斯大胆地将其置身主角的位置,唤回她们久已失落的灵魂碎片,阐释以她们的坚强意志与韧性,支撑起个体与家庭的稳固,乃至整个国族的寓言。这是一个新的维度,也是原初“看不见的山”渐次显现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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